鄭王世孫明白尊卑有序的道理,然而被年紀小十四歲的堂弟徹底壓制,終究不是體面事。
尤其是這個過程完整被另一個年紀更小的堂弟看見。
他捂臉輕咳,躲避不遠處明亮的仿佛發光的藍眼睛,努力克制不去想,九皇子為什麼看起來很、有探究欲。
“太子殿下。”鄭王世孫迫切的希望衆人忘記他剛才不光彩的模樣,狀似無意的道,“昨日寶青坊突然好大的熱鬧,你有沒有聽聞?”
熱鬧?
秦琢放棄根本就看不清具體内容的信紙,矜持端起茶盞,豎起耳朵。
寶青坊位于距離皇宮最近的春明大街,皇親國戚、勳貴重臣基本都是住在那邊。
太子招手示意羅白換茶,似笑非笑的道,“孤隻知道燕國公府匆忙遣人請太醫,驚動太皇太後賞賜不少滋補的藥材。”
祥光帝慣常孝順,慶壽宮的賞賜剛到燕國公府,福陽宮的太監就帶着更多的太醫,前往燕國公府為病倒的燕國老夫人診治。
鄭王世孫點頭,姿态恢複從容,解釋道,“有個民婦去燕國公府門前大喊,六房的大姑娘不是王家的孩子,她才是六房大姑娘的親娘”
“燕國公府的六房?”太子敲了敲寬椅扶手,若有所思的道,“好像有些印象。”
花瓶似的葉墨寒立刻恢複生機,詳細介紹燕國公府的六房是什麼情況。
說起燕國公府,那就不得不提太皇太後。
她是麗妃的時候想要更進一步,起碼不能總是輸給珍妃,必須拉攏朝臣。
努力許久,真找到願意與她認親,又恰好姓王的人,
麗妃不嫌王大人位卑言輕,王大人不嫌麗妃前途未蔔,雙方很快就達成共識。
景興帝登基,雖然更親近德壽宮皇太後大王氏,但是不會虧待親娘,王大人跟着借光,憑麗妃兄長的身份承恩燕國公。
幾年之後,燕國公世子夫人病逝,燕國公看中慶壽宮皇太後小王氏身邊的女官,親自為兒子求娶續弦。
慶壽宮皇太後小王氏很高興,不僅親自賜婚,又大擺宴席認女官為幹女兒。
景興帝成人之美,賞女官一個縣主的爵位。
如今的燕國老夫人就是太皇太後的幹女兒,王六郎是燕國老夫人最寵愛的幼子。
這個王六郎雖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命好。
燕國老夫人親自求太皇太後,希望小兒子順心如意,有個好前程。
彼時恰好太皇太後與祥光帝的關系破冰,雙方都想表達善意,祥光帝就給燕國公府一個蒙蔭的資格,王六郎前往吏部任七品員外郎。
僅過一年,王六郎就考核上等,前往富庶之地做通判。
命好的王六郎這輩子能稱為倒黴的事,隻有耐不住趕路的寂寞,釣魚取樂,不幸掉進湍急的河水,然後......哪還有然後?
燕國老夫人樂極生悲,大病一場,王六郎的夫人也沒辦法接受這樣的變故,她甚至不願意看見任何與王六郎有關的東西。
王六郎夫人懷孕七個月,燕國夫人不敢放任她縱情難過,稍作猶豫,決定送王六郎夫人前往京郊别院養胎。
畢竟燕國公府還要籌辦王六郎的喪儀,王六郎夫人不可能不觸景生情。
因為王六郎尚未有兒女,王六郎夫人的孩子就是王六郎唯一的血脈,所以燕國老夫人清醒之後,堅持要去别院,親自照顧兒媳。
葉墨寒音調低沉,說故事很有娓娓道來的感覺。
“燕國老夫人剛抵達别院就驚聞王六郎的夫人已經發作許久,似乎有難産的迹象,她慌忙跑至院門恰好就聽見響亮的嬰兒啼哭。”
這個嬰兒是雙胎姐姐,另外還有一個雙胎妹妹。
此等情景令燕國老夫人深覺雙胎姐姐與她有緣,雖然遺憾王六郎夫人生兩個女兒,六房後繼無人,實際卻視六房長女如珠似寶。
相比之下,雙胎妹妹就沒得到過明顯的偏愛。
早些年,太皇太後曾玩笑似的道,她的侄女是安王妃,侄孫女是慧妃,重孫輩至少也該有個縣主。
按照祥光帝秉性,太皇太後無關緊要的小要求,必定不會推脫。
隻是這個縣主究竟落在燕國公的女兒身上,又或是六房大姑娘身上,這幾年燕國公府委實鬧得難看。
秦琢不僅喜歡聽故事,更喜歡聽故事的時候吃東西。
最近他食欲不佳,羅紫就是依靠到處搜集各種故事哄九皇子用膳。
可惜葉墨寒和羅白沒想到秦琢也會跟過來,最初隻在首位準備了糕點和水果。
随着太子與鄭王世孫的交談,茶盞換了幾次,秦琢身邊依舊空蕩。
好在他不挑食,茶葉雖然苦澀,此時嚼起來倒也别有一番風味。
太子忽然轉頭看向下首,俊朗的面容浮現無奈,“你這樣,兄長不知道會怎麼猜測,東宮如何虧待你。”
秦琢的動作凝滞,随即冷靜的吐掉早就失去味道的茶葉,合攏茶盞放至身邊的矮桌。
整個人危襟正坐,看着格外乖巧,實際卻是裝傻。
太子搖頭,端起糕點碟子,示意羅白給秦琢送去,“換盞溫水給他。”
然後看向鄭王世孫,“燕國公府現在是什麼情況?”
“燕國老夫人急怒攻心,昏迷不醒。”鄭王世孫心不在焉,話已經說出來才發現沒頭沒尾,急忙補充。
民婦來得突然,事情鬧得極大,燕國公府不想給旁人胡亂想象的餘地,隻能順着民婦的話,證明六房大姑娘确實是王六郎和夫人的女兒。
結果那個民婦竟然沒有說謊!
鄭王世孫忍不住感歎,“綠鸠鵲真是神藥。”
這是西域流傳至大玄的秘藥,隻有一個效果,驗證血親。
雖然隻出現十餘年,但是名聲顯赫程度,遠超各種效果強勁,保證沒有任何隐患的壯陽藥。
兩個人的鮮血放入呈現淺棕的藥湯,如果是血親,秘藥會變成深紅,如果不是血親,秘藥會變成濃黑。
迄今為止,綠鸠鵲承認的血親隻能是父子、父女、母子或母女。即使是爺奶和孫輩驗血,秘藥依舊會變成濃黑,認為親祖孫不是血親。
随着西域秘藥橫空出世,聲名遠揚,數不清的辛秘成為公開的笑話。
妻妾外情、帏薄不修。
鸠占鵲巢、故意換子。
西域秘藥的名字不停變化,從羞于啟齒到習以為常,最終被認定為綠鸠鵲。
秦琢咬着糕點,默念綠鸠鵲,總覺得心煩意亂。
這個故事,好像有些熟悉?
啊!
混亂的記憶裡就是這樣。
有人揭發太子不是祥光帝的親兒子,慣常溫吞的祥光帝雷霆大怒,決定立刻用綠鸠鵲證明父子親緣。
結果不盡人意。
第一次出現這樣的結果,祥光帝還不信,要求太醫院再去熬藥,端着鍋來,他親自将這些藥分成八份。
遠在江南的秦琢前面的兄長,全都要陪太子驗證父子親緣。
結果還是那樣,隻有太子不是祥光帝的兒子。
祥光帝依舊不信,又找來皇子的母親,看着皇子與母親驗證親緣關系。
然後再随機抓人放血,大有不證明綠鸠鵲無用,誓不罷休的架勢。
那天的祥光帝就像瘋了一樣,整個皇宮都被苦澀的藥味籠罩。
瑞甯帝秦琢曾找到《祥光·起居注》,詳細記載祥光帝與廢太子驗證親緣關系的過程。
最終反而是廢太子先接受現實,他與狀若癫狂的帝王道,“陛下,我不是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