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及與玄雲一前一後走着,玄雲率先打破了沉默,“抱歉,青及哥哥。”
青及頓住腳,轉過身,看着玄雲,眼中閃着溫和的光芒,他歎息般道:“我并未生氣。主子也未真的生你的氣。隻是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青及哥哥,這麼多年,我一直做着一個夢,父親和母親都在夢裡,可我卻感覺不到一點快樂。因為那個夢裡,他們......永遠都會被殺死。我至今都還記得,母親死在我面前的樣子,她再也不會叫我阿雲了。我心中的痛苦,隻有仇人血債血償才能填補。”
青及憐惜地看着玄雲,她半垂着雙眸,月影在她眼下留下兩個月牙般的陰影,顯得極為脆弱又孤寂,“我這些年一直在尋你,還以為你已經......前些日子,我派人送壽禮到了貞華夫人府上,貞華夫人也不知道你的事嗎?”
“祖母她還有二叔和三叔。我罪臣之女的身份,帶去的隻有災禍。我要做的事有違倫理綱常,不能再讓整個衛家陪我冒險。長痛不如短痛,事成,禀明祖母任她責罰也不遲,事不成,也不會令她老人家擔心了。”
青及看着玄雲臉側的疤痕,伸出手想要觸碰,卻想起現在與幼時不同了,她已經是大姑娘了,隻能心疼道:“很疼吧。”
玄雲撫摸了臉上的傷疤,輕輕道,“不疼了,已經不疼了。”
“你放心,我去尋這世上最好的醫者,定會将你臉上的疤痕去除。”
玄雲婉言謝絕了青及的好意,“這疤痕是我有意留下的,一是為了警醒,二是為了避禍。”
她作為一個女子,還是個無依無靠的女子,生得美麗本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她必須要避免一些本不該産生的麻煩。
青及更加心疼了,他一直将她當作親妹對待,若不是他當年必須要留在北地尋找自己的親妹子,他與她早已是至親的義兄妹。
隻是他找到親妹時,還是晚了些,她已經被人淩辱至死,他殺了所有傷害過她的人,可那有什麼用,人死又不能複生。
失去親人的痛苦,他能感同身受,他想告訴玄雲,就算你殺了那些仇人,你也不會快樂,你的心會被巨大的空虛填滿,可是,若不想着殺那些仇人,玄雲怕是已經堅持不到這裡了。
明明今日的夜晚很暖和,可青及卻像回到了隆冬時刻,隻覺寒冷徹骨。
“若是你願意,我願意做你永遠的哥哥。”
玄雲突覺眼中有熱意傳來,她借着轉身的功夫掩飾下來,末了,回頭微笑道:“我一直當你是我的義兄。”
玄雲身份特殊,要盡量減少與府上的人接觸,于是青及将她安排在宇文蘊書房後的閣樓裡,書房與閣樓間則是一處空地,以砂石鋪地,并無任何花草,隻種植了兩株梧桐。這一塊都是宇文蘊的私地,在府中沒經他的允許,侍從與姬妾都不能擅自到這處來。
青及特地安排了一位聾啞女子送餐食,這樣一來确實極為有效地避免了玄雲與他人的接觸,卻避免不了日日清晨受到主人的叨擾。
玄雲半夢半醒間隐隐聽見風被撕裂的聲響,她一向警惕小心,到陌生之地不敢深眠,聽到這般聲音先是一驚,而後看着天青的床幔,忽地想起這是宇文蘊晨起在練武。
睡是不能睡了,玄雲起身,穿着軟鞋,将窗扉推開一半,深深吸口清晨的清新之氣,本準備離去,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宇文蘊舞槍之姿吸引,這倒是這麼多日以來,第一次細看宇文太尉的武藝。
宇文蘊身着雪白單衣,銀冠束發,手持烏金長槍,使出紮刺撻抨、纏圈攔撲,大開大合,利落幹脆,每一擊,皆力道十足,似有千鈞之力,勁猛非常。泛着寒光的冰冷槍尖撕開流動的空氣,發出尖嘯之聲,鮮紅的紅纓如一團火焰飛舞,熱汗蒸騰,單衣漸漸透出肉色,隐隐可見衣下起伏贲起的肌肉。
聽聞宇文蘊擅用劍,如今看來這槍也使得相當不錯。
宇文蘊正待收勢,餘光間卻瞥見那樓閣間開了半片的窗扉,心念電轉,忽地想起青及就是将這個女人放在了這閣樓裡。
倒不能說宇文蘊貴人多忘事,隻是這些日子雖沒上朝,可事卻一件也沒少。
且不說朝廷上的事不能放松,之前,他于軍前,毫不留情地将那些違反軍紀的人除以極刑,那些犯有失察之責的将領們都被杖責,這般大的陣仗,宇文蘊少不得要趁着這些日子撫慰軍心,重整軍紀。
于是忙得找不着北的宇文太尉似乎理所應當地将這位衛女給丢至腦後了。
隔着那扇窗,宇文蘊似是見到了一雙沉寂深黑的雙眸,冷漠而又冰冷。
他心一動,手中的長槍一偏,直直刺入了地裡。
宇文蘊暗罵了一聲,将長槍扯出,想起青及同自己禀報關于這個女人的事宜。
“衛女君很是聰慧,于宮中禮儀以及各種訓導之事上,那宮教嬷嬷隻需悉心教授一遍,她便能悉數掌握。女君向屬下展現了她的易容之術,真是神乎其神。不過半月,她與顔绮玉已恍若一人了。明日就能進宮了。”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有兩把刷子。宇文蘊也最是欣賞這樣野心勃勃的人。他的世界裡能辦事的,不分男女,隻分對他有用的和無用的,衛玄雲勉強算得上有用,可是,宇文蘊卻極其不喜歡她。
至于不喜的緣由,除卻那日下毒吓唬他外,其他的緣由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隻是出于一種直覺,好像這個女人另有所圖。
宇文蘊恨恨地想,不過,諒她也不敢,一個孤女罷了,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來!
他再看去,佳人已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