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一道清越曼妙的女聲響起,“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懷于衛,靡日不思。娈彼諸姬,聊與之謀。出宿于泲,飲餞于祢。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出宿于幹,飲餞于言。載脂載舝,還車言邁。我思肥泉,茲之永歎。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她的聲音如山間的溪流,純粹而輕靈,她的歌聲如美玉相擊,叩人心扉。
不知不覺間,蕭景棋将手上的梨花埙放下,豎耳靜聽,仿佛心中的悲傷都被洗濯。
待樂聲停止,蕭景棋看向來人。
玄雲行禮拜見。
看着面前的女人,蕭景棋平靜問道:“你怎會這首曲子?”
方才玄雲所唱的,就是盧妃逝世前,最愛哼唱的曲子。
他的神色鎮定,并不因這意外到來的、不知是敵是友的訪客而亂了陣腳,又或許他明白這位會唱母親家鄉曲子的人此刻并沒有惡意。
玄雲對這位皇帝又有了新的認識,能忍,也能容忍,遇事能處驚不變,冷靜分析,這會是他作為一個傀儡帝王的最大優勢,這讓她對于接下來要做的事更添了幾分把握。
“曲水那邊的姑娘們,都會這首曲子。”
盧妃就是來自曲水。
蕭景棋問玄雲,“你是何人?”
玄雲向蕭景棋表明身份,“我是尚食局掌藥姜煙,您也可喚我祝莺。”
蕭景棋眉頭一皺,祝莺這個名字似乎是在哪裡聽過。
“我是祝宜之女。”
在腦中搜尋片刻,蕭景棋終于想起,祝宜是盧妃最信任的宮人,亦是他的奶娘,她與盧妃都來自曲水,而她确實有一個與他一般大的女兒。
但是當年盧妃去世後,楚太後派人将祝宜帶走。依照楚太後的性子,祝宜這麼多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應當也是被太後誅殺了,沒想到她的女兒居然還活着。
“你怎會在此?”
“我娘親在盧妃殁後,預感她命不久矣,于是将我托付給了掖宮的老宮女,将我暗中放出了宮。出宮後我幾乎餓死,被一個醫師所救,她将我收做了徒弟。但我這麼多年還是忘不了......這宮中的經曆,所以我憑着在醫師那學的本事,進宮做了掌藥。正好永安縣縣丞的女兒得了重病,師傅帶我前去救治,但終究醫治無效身亡,我便替了她的身份,”
玄雲垂着頭,繼續道:“今日我本想來看看盧妃娘娘,沒想到......遇到了陛下,一時沒有忍住,這才有了逾矩之舉。”
“如此。”蕭景棋眼中的警惕之意漸漸消散,他站起身,沉聲道:“你走吧,隻是你今日所見,都要忘記,明白嗎?”
他的神色極有壓迫力,看向玄雲。
世人皆道,這位帝王太過寬仁,溫和如玉,不似帝王家的雷厲風行,此話看來,并不盡然。不過,他真的要是那般軟弱之人,那倒無可用處了。
玄雲應道:“是。”
蕭景棋正要擡腳離開,卻見玄雲突地跪下,扯住他的衣角,他訝然道:“你這是作甚?”
若不是看在玄雲是奶娘的女兒,此番作态,他定不會讓她活過這一晚。
“陛下難道忘了盧妃娘娘是如何死的嗎?我聽聞,陛下對楚家的女君頗為喜愛,欲立楚家女君為後,難道是真的嗎?”
沒想到今日晚間宴上的事已經傳開了嗎?蕭景棋心中恻然,面上不顯,忍住心中情緒,冷聲道:“沒有忘記又如何,這世間本就是身不由己。”
“陛下,宮闱諸事,看似隻局限于後宮,但其中細微變化,卻是暗中牽動朝綱,更何況那一後四妃之位。若是此次選妃任由他人擺布,後患無窮啊,陛下!”
蕭景棋聞言一頓,他自然知曉這個道理,但他也如他所言的身不由己,不欲聽她再說,正要令她退下時,卻聽這位祝莺道:“我有法子,可以讓陛下不必立楚家的女君為後,也不必立宇文家的女君為後。祝莺雖是微薄之身,但若陛下願意,我願為陛下的馬前卒。”
蕭景棋目光微凝。
偏殿的正門被打開,内侍監金德舉着宮燈,低聲道:“陛下,今日已逾時,我們須得速速趕回了。”
燈火在蕭景棋臉上留下一片暗影,他面無表情,“金德,你去查一個人,祝宜之女祝莺,還有永安縣縣丞之女姜煙。”
這分明是兩個人,金德隻當是蕭景棋口誤,雖不知為何皇帝在裡邊懷念完盧妃娘娘後,出來便是查這二人,但他并不多問,隻是應聲領命。他人不知,他這個長期侍奉左右的還是知曉的,這位帝王可絕不如他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城府可謂極深,他想做的事,一定是都是有他的道理。
玄雲從偏殿後門走出,朝着先前三人約定好的地方走去,那地方在掖宮一處不起眼的破舊偏殿内,也是小茹她們的歇息之所。
等她到時,那二人已經在等她了。
先前那位在後門等候的女子向玄雲一禮,“女君。”
玄雲向她溫和一笑,“祝莺,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