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正值昌順十二年除夕前夜,聖人封筆,長安城各級官員陸續開始放年假。
鎮國公府除了二房老爺和三房國公爺官職頗高,仍在宮中單獨奏對,府中已是一片喜氣洋洋的過年氛圍。
按照府中規矩,除夕年夜飯當天舉辦家宴,需所有人共同用飯,但在那之前,各房各且自樂自己的。
大房也不例外,邵姨娘的娘家妹妹小邵氏早早帶着女兒許筝上京過年。
小邵氏年紀輕輕便守了寡,早些年因為許筝還小,隻在老家過活。
如今許筝及笄,小邵氏也有意讓在京中的姐姐幫忙找個可托付的郎君。
畢竟大邵氏雖為妾室,可卻養出了一個有出息的兒子,在府中素有威望。而且大房老爺那方面能力不行,喪妻之後雖也納妾,可都生不出孩子。邵氏能幹,在大房早已管家多年,背地裡,也擔得起下人一句夫人之稱。
接風那日,大小邵氏姐妹見面,分外親熱。
小邵氏此行帶了許多老家特産,背了足足四個大包袱,山茶油、烤餅、常山胡柚,還有十幾隻鴨子和衢州特有的做鴨頭的鹵料。
這些東西不值錢,卻是姐妹情意。
大邵氏素日穿金戴銀,吃穿用度不愁,如今見了家鄉的東西,到底沒有忘本,眼眶濕熱,拉着小邵氏便多喝了幾杯。
陸庭和許筝身為小輩,席間也随着母親飲酒,許筝飲的是果酒,但兩盞下肚,還是有些薄醉。
她膚色生得白皙,眉目秀氣,此刻酒氣熏染,平添了分我見猶憐的柔弱氣質。
陸庭席間觀察入微,起身打斷:“母親,姨母,我看表妹有些醉了,不如讓下人先扶她回去休息吧。”
邵姨娘颔首,滿臉笑意,兒子接人待物愈發周到妥帖了。
小邵氏卻道:“筝兒第一日入府,庭哥你送她回去吧,不然這大晚上的我不太放心。”
陸庭一愣,旋即應下,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回去的路上,許筝酒勁上頭,走得顫顫巍巍,羸弱的身闆像斷了線的風筝般,随時可能跌倒,丫鬟一個人扶不住便隻得喊陸庭幫忙。
再後來,撩人的月色下,喝醉的許筝含嬌帶怯的摔倒了陸庭懷中。
已過及笄禮的許筝是個纖細瑩潤,淡雅秀麗的美人。
少女亭亭玉立的身子因驚慌失措而緊緊攀附而上,讓未開蒙的陸庭先是愣怔,随後克制不住的沉淪。
那夜的酒不足以讓陸庭亂了章法。
可攥上那雪白皓腕時,他突然覺得,這魚水之歡的事兒好像比執筆寫字有趣。
書中自有黃金屋,可燈下的玉色酮.體更讓他新鮮瘋狂。
這一年許筝十五,陸庭二十一。
再後來,許筝身子漸漸出現異樣,開始每日嘔吐,小邵氏精明似鬼,不用請大夫便知道女兒有了。
她笑盈盈的去找姐姐說這個事,大邵氏卻滿臉為難。
高門顯貴人家的郎君未娶妻前絕對不可以有子嗣,可許筝的出身,門第,顯然做不了正妻。
在大楚,未娶妻先納妾,那是犯了禮法。
寒門尚且不會如此,更何況陸家勳爵門戶。
任憑小邵氏如何哭求,也隻得遵從大邵氏的意思,讓許筝把孩子打了,回衢州老家養身子。
臨走前,大邵氏承諾,等許筝養好了身子,定許他妾室的位份。
期間小邵氏曾多次寄來書信,字字懇切邀大邵氏回老家居住暢玩一番,大邵氏明白,這是妹妹的心不安。
為免姐妹龃龉,大邵氏曾帶着陸庭以回鄉祭祖,鄉下清淨,适合讀書為由回衢州小住了半年。
許筝和陸庭同住一個屋檐下,感情也較之前熱絡了許多。
時光轉瞬來到了四年後,小邵氏帶着十九歲的許筝入京,踐行當初的承諾。
這也是大邵氏為何如此痛快答應陸老夫人和徐雲霜,要娶沈葶月為妻。
許筝年歲漸大,又曾失了身子,在鄉下相思成疾,等不起了。
“表哥。”耳畔傳來脆生生的聲音。
陸庭恍惚,從那段荒誕的過往抽離出來。
他凝神,映入眼簾的少女一身青碧色斜襟廣袖織錦羅裙,烏發挽乘飛仙髻,别了支鎏金海棠步搖,幹淨利落,更顯得胸.前鎖骨纖細粉嫩,一雙烏黑缱绻的杏眸正盈盈望着她。
最主要的是,葶妹妹的鎖骨雪白無暇,像是牛乳般細膩,并沒有靜安縣主所說的暧昧紅痕。
想來是造謠吧。
陸庭頓時把這個事抛諸腦後,溫聲笑道:“羅衣輕斂眉,一笑妝成媚。葶妹妹天生麗質,果真穿什麼衣裳都好看。”
陸庭喜歡吟詩,文绉绉的,沈葶月早已習慣。
前半句雖聽不懂,可後半句約莫這總歸是誇她的。
她笑了笑,眼眸亮晶晶的:“能入哥哥的眼就好,我特地選的衣裳。”
内斂的姑娘怕靜安縣主從中作梗,語氣中略帶一絲讨好。
陸庭很是受用,當即做了個“請”的姿勢,在前引路。
這是兩人第一次出門,陸庭早讓門房套好了馬車,但是沈葶月卻想步行,陸庭隻好作罷。
長安的去處很多,不過統稱為東市和西市。
東市顧名思義位于長安城的東南方,靠近皇城和達官顯貴的居所,所開店鋪多是高端産業,如成衣、絲綢、金器、玉器、胭脂水粉等。西市在西南方,場地更大一些,所賣東西種類更加平價,貼合百姓日常所需,但也魚龍混雜,西域番商和一些外邦人更多。
陸庭和沈葶月順着朱雀大街朝東市逛去。
東市繁華,商鋪酒肆林立,人群熙熙攘攘,沈葶月剛踏入其中便可感受長安城的富庶和底蘊。
處處新奇,她看花了眼。可還是不放過那一個個漆黑描金的牌匾,默默記下藥鋪的位置。
隻是看了許久,她沒有看見報郎,有點可惜。
她想打聽昌順元年的事,除了邸報,就是問人,可她沒人可以問。
鎮國公府裡唯一熟悉的陸珍姐姐,那個時候,也才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