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春白的目光停留片刻。
危衡的腳尖上還沾着泥水,這是巍峨雪山上的雪與泥凍起又融化才能留下的痕迹。
看來他一刻未歇,奔波千裡,才取來最新鮮完整的藥。
這樣一想,按下了逐客的念頭,從袖中乾坤取出一樽三足小鼎。
靈氣湧動,在小鼎下方化作一簇冷白的火焰。
饒春白卷起袖口,手指在半空中舒展,靈氣化作一條條絲線,猶如彈琴一般,每撥動一次琴弦,就有相應的藥材落入鼎中。
灰心草烘成粉末,水靈果化作一灘至淳至臻的水靈氣……最後加入紅景天的汁液,火焰跳躍越發旺盛,直至所有的雜質都析出。
轟——
小鼎合攏,半晌後發出悶響,緊接着一股藥香涓涓流淌。
丹成。
一捧水藍交織的丹藥滾落,裝入準備好的藥瓶中。
饒春白這才長舒一口氣。
太久沒煉丹,生怕手生,現在看來依舊得心應手,煉出的丹藥也出奇的好,隻需要服用上一段時日,足以将礦毒拔除幹淨。
回過神來,意外對上了一道視線。
金瞳中倒映出了他的模樣。發鬓微亂,額間布着汗珠,甚至還有煙火氣。狼狽,不堪,可卻看得格外認真。
心念一動,目光交彙片刻。
危衡反應過來,急忙避開視線,欲蓋彌彰:“我在看你煉什麼丹,并沒有在看你——”
說了還不如不說。
饒春白的唇角浮現了一點笑意,冰雪消融。
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來,便是格外的動人。
危衡失神。
“你……你受傷了。”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剛才沒注意,現在藥香散去,一點血腥味就冒了出來。
饒春白這才發現危衡的左手不自覺的耷拉着,肩膀上暈開了一團深深的痕迹。
危衡側身:“小傷。被不長眼的畜生碰了一下,沒什麼大礙。”
語氣輕松。
但從傷勢上可以看出是在逞強。
“我看看。”
還沒等拒絕,饒春白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近距離看去,肩膀上的是一道爪痕,并不像危衡說的這般輕描淡寫,而是深可見骨,現在仍然在流着血。虧他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坐在這裡這麼久,沒失血過多算是命大。
撕拉——
饒春白撕開衣服,将整個傷口都暴露出來。脖領繃直,下面久不見天光,白得發光,肌肉紋理清晰,順着脈搏微微起伏。
手掌下的肌膚熾熱,猛地一跳。
“别動。”饒春白冷聲道,手上動作不停,将傷藥敷上傷口。
因這傷是為他取藥而得,頓了頓,還問了一句,“疼嗎?”
危衡不語。
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說話的。
恨不言,愛也同樣不語。說了就落了俗套了。他隻會一夜跨越千裡,登雪山、斬寒風,從兇獸口中命懸一線,再毫不在意地将東西放在饒春白的面前。
就算再疼,疼到骨子裡都打顫了,隻會嘴硬地說上一句:“沒感覺。”
确實不疼。
因為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饒春白的身上。
他們離得這麼近。
隻肖一擡頭,就能瞧見饒春白柔軟的臉頰,上面分明落着一點痣。
是紅的,朱砂似的,纏繞上了他的胸口,讓呼吸都變得遲鈍。
上了藥,削去了腐肉,再用繃帶纏好。
危衡一聲不吭。
饒春白緊緊打了個結,習慣性的取出一枚甘草糖:“吃了就不痛了。”
哄小孩似的。
三師弟是個藥罐子,為了維持體内妖血的平衡,每天不知道多少苦藥灌下去。有時還需割皮放血,痛得死去活來。
他總用甘草糖哄。
廉價,甜膩,不值一提。
最終在日後淪為嫌棄的話柄,颠倒了次序,說他故意折騰底下的師弟,乘着不懂事,用一塊劣質的糖就換來上好的妖族精血煉丹。
饒春白走神片刻,正要收回。危衡眼疾手快,将整個都塞到了口中,生怕被奪走,竟囫囵吞了下去。
沒品出滋味,鬼使神差地,危衡追着若有若無的甜意,問出了口:“你對你的師弟,也這麼好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饒春白從中聽出了些許拈酸吃醋。
他沒回答,隻是取出一把甘草糖,如數塞到了危衡的手中。
危衡撿起一枚,這下終于嘗出味道來了。
甜的。
還有點涼。
在牙間嚼得嘎嘣作響,果然不痛了。
“對了。”甘草糖融化在了舌尖,含含糊糊的,危衡舒展了一下筋骨,不經意間提起,“我來的時候聽了一耳朵,你的那個師弟,要對你用苦肉計。”
“你不會上當吧?”
饒春白輕笑:“要看有多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