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另一隻手也貼上我的手掌,兩隻手一起捧住我的一隻手。我轉過身去正視着他,想知道他又打起了什麼算盤。他上下晃着我的手,說:“小秋小秋,相信我吧,我很厲害、很有用的。”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
“那就更要放心了,我才不會做不自量力的事呢。”
我不太樂意接受他的計劃,也不覺得他的這句保證值得信任。
懸鋒人不會賴賬,不代表他們不會被激起沸騰的戰意。那是追随戰神尼卡多利四處征戰的人,作戰經驗豐富得其他城邦市民全都望塵莫及。一旦被挑起了車輪戰,人人都來橫插一腳,白厄怎麼可能會吃得消?在戰意高昂的族群中心,戰鬥是想叫停就可以叫停的嗎?
但我隐約覺得自己其實勸不動他,所以不願意再多說,隻打定主意,到時候多看着點,不讓事态發展脫離掌控。
“好吧。”我幹巴巴地回答道,“你記得撿個軟柿子捏。”
“我覺得……剛剛那個叫邁德漠斯的人就很不錯。”
我面無表情:“不,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嗯?哎呀,我隻是覺得要挑戰就挑戰最強的嘛!不然有什麼意思?而且邁德漠斯看起來就比我大兩歲,也沒有比我高多少呀,我肯定能赢。”
這話聽起來就像在說“我覺得我很行,懸鋒人都不是我的對手”。
白厄沖我笑了一下,模樣自信滿滿。
我勉強放下了此前心中的顧慮——邁德漠斯是懸鋒王儲,有他在場,想必不會出亂子。但我閉了閉眼,内心很有一點絕望。
“得,好吧,你去,你去挑戰邁德漠斯。去吧。”我開始有些語無倫次,想來人的吐槽欲沖破天際的時候是不會考慮自己編排語句是否合理的。
原定的計劃打亂了。我們沒有在雅努薩波利斯的神殿中打探情況,徑直撲向懸鋒孤軍在遠處的駐紮地,甚至沒多費勁就順利見到了邁德漠斯。
此時,明示我們可以向懸鋒孤軍尋求庇護的少年正與同伴們圍坐在篝火旁,一同分享着香氣四溢的烤羊。
少年向我們招手,示意我們過去。
我一想到我們要幹什麼,就尴尬、羞愧地不敢說話,一邊假裝自己是有禮貌的道謝機器,一邊把這當成活着的最後一餐,毫不客氣地胡吃海塞。
面對白厄的邀戰,邁德漠斯反應平淡,他面不改色地撕下一塊羊腿肉遞到我手中,用嶄新的酒盞盛滿石榴汁,示意我吃慢些、不用着急。
随後,邁德漠斯說:“戰鬥并不為耀武揚威,随身的兵器更應該好好愛護,而非輕易用作賭注。何況你們年歲尚小,舟車勞頓,我勝之不武。”
我覺得沒戲了。
白厄挑釁。
我大驚失色。
邁德漠斯應戰。
我無比震撼。
“懸鋒人的字典裡沒有退縮二字!”
我徹底平靜。
一個小時後,我接過那位王師老大叔遞過來的美食,在他“這孩子真能吃啊,肯定是個了不起的戰士”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大快朵頤——原因無他,美食能幫我補充虧空的藍條。
不用擔心饑餓過後暴飲暴食帶來的危害,食物還沒完全落進肚子,就會被渴望補充的魔法核心掠奪,變成流水一般的魔力湧遍全身。
——白厄和邁德漠斯打得昏天黑地。
兩個小時後,我吃不下了,坐在篝火旁聽懸鋒人吹牛。他們的話題從拉冬扯到哀地裡亞——大約是他們的目的地,但鬼知道他們為什麼有那麼多話可說?
——白厄和邁德漠斯打得天翻地覆。
三個小時後,幾乎整個懸鋒孤軍都找好絕佳觀影位置,興緻勃勃地觀看這場戰鬥。
我面無表情地站在王師克拉特魯斯身旁,直覺這兩個人根本不能分出勝負。
六個小時後,我感覺身體已經不屬于我自己了。懸鋒孤軍的人徹底興奮起來,有人歡呼、有人喝彩,把空地圍得水洩不通。
克拉特魯斯告訴我,獲得勝利的一定會是他們的王邁德漠斯。
我禮節性地笑了一下,随後淡淡反駁道:“赢的肯定是小白。”
我們兩個人對視一眼,冷哼一聲,齊刷刷扭過頭去。我在内心呐喊——白厄,如果輸了的話,這個家就沒有你的位置了!
八個小時後,我受不了了。但我像偷油卻掉進油罐子的老鼠一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出也出不去,睡也睡不了。我低估了懸鋒人對戰鬥的熱情——為了看人決鬥,他們願意連飯都不吃!
我屈服了。我默默地找個塊幹淨地方,外套脫下來蓋在身上,倒頭就睡。
——年輕就是好!
旁邊的老人家克拉特魯斯完全睡不着,耷拉着眼皮關注戰局,還抽空深深吸氣。
他想問我,我和白厄是什麼來頭?但我倒頭就睡。他隻能憤憤然地扭回頭去。
十四個小時後,我感覺自己精力充沛,魔力完全補滿了。
懸鋒觀影大軍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大多陷入了“赢的人到底是誰”的夢魇之中。
我太有先見之明,已經一覺睡醒,盤腿坐在路邊圍觀他們激烈的戰局。
十六小時後,附近的人開始陸陸續續醒來,但我的兩條腿完全麻了。
我覺得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我活動了一下身體,看準時機,切入戰場,一隻手按住白厄的肩膀,一隻手抓住邁德漠斯的手臂。他們靜止在地,瞳孔震顫。震蕩開的湛藍魔力激起一陣暴風,卷起層層沙塵,遠處傳來樹木連環的倒塌聲,成群飛鳥驚慌失措地飛向天空。
我的語氣透着淡淡的死意:“對不起,你們不能再打下去了,我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