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足這處廢棄城邦之前,我對它的了解僅限于道聽途說的傳說與神話:信仰供奉命運三泰坦的神殿,曆代聖女聆聽、傳遞神谕。具體的曆史變遷過程,我并不清楚,隻是曾經流浪途中聽過兩耳朵,恰好記住這些罷了。
現在命運三相殿籠罩在永夜之中,已然變成了難民的彙聚地。
擁擠在此的人們仰望遙遠的天上聖城奧赫瑪,卻對進入其中束手無策。
即使是“人類聖城”奧赫瑪也無法容納數量如此龐大的流落難民。為保公平公正,每周通過抽簽決定進入奧赫瑪的人群,而奧赫瑪的元老院負責抽簽環節。
這個規則聽起來不現實。想要通過抽簽進入奧赫瑪非常困難,過程中可動的手腳太多。
我們現階段也隻能在命運三相殿打轉,探探周邊情況——但奧赫瑪無疑是最佳的去處,無他,這裡最穩定安甯。
命運三相殿……
聽名字都知道,這地方神神叨叨的。
我和白厄挨在一起,沒敢貿然鑽進人群,隻在邊緣外圍觀察——我們體型太小,容易走散、被盯上,行動時必須謹慎,最好也别分開。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邁德漠斯。周圍人低聲議論,說他是懸鋒的王儲。
他大約十四五歲,紅袍金甲,昂首闊步、走在軍隊最前方。
但我最先注意到的并非他精緻的外表與奢華得近乎金貴的行頭,而是那雙銳利、野性的眼眸。
他目不斜視,偶然掃過的視線也并不富有攻擊性與敵意,但随意地落在某人身上時,沉甸甸的重量足以令其膽顫心驚。
深沉的夜色裡,少年耳畔的藍寶石像是獵食者泛着幽光的眼珠。
是個了不得的人。
忽的,我們對上了視線。
——這或許是因為我的審視過分明顯。白厄沒有将目光投向邁德漠斯,男孩觀察着四周流落的難民,判斷出我們兩人組合的過分顯眼後,在我耳畔低聲說道:“開始有人注意到我們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些人多半不懷好意。
但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回答他。
因為邁德漠斯正朝這邊走來。
隻比我大兩三歲的少年在我們面前站定,語氣稱得上溫柔,他問:“怎麼隻有你們兩個?這裡很混亂,大人呢?”
他皺着眉,似乎覺得丢下小孩的大人不負責任。過了兩秒鐘,他又将眉頭擰得更深,大約是做了更殘忍的假設。
我淡淡搖頭,觀察着少年臉上變化的神色:“沒有大人。”
邁德漠斯沉默下來,眼底有些歉疚。他瞧瞧四周蠢蠢欲動的人群,擡手指了另一個方向:“懸鋒孤軍會在雅努薩波利斯附近駐紮兩天,那邊空蕩、安全許多,懸鋒人不屑于玩弄詭計,你們可以到那邊去。”
我順着少年指的方向看去。那裡是軍隊駐紮地,已經燃起溫暖的篝火,傳來誘人的食物香氣了。喧鬧的人聲、濃烈的氛圍與色彩,都向我展示它的安全與可靠。
長時間沒品嘗到油鹽的味蕾試圖控制我的大腦,白厄在身旁輕輕捏我的手,勉強喚回我的神智。
其實我覺得我比白厄嬌氣得多。白厄會表達自己的不适、随後繼續忍耐,說過一次也就算了。但我會不斷累積自己的不耐、一次性爆發,然後将自己的人生方向推向另一邊。我是這麼留在哀麗秘榭的——誰願意過那種沒滋沒味的日子啊!
邁德漠斯看起來值得信任:他有一身天然的王者氣場,很容易令人心悅誠服。面對我和白厄謹慎的審視與懷疑,他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而是報以寬容的态度。
“謝謝你,”我說,“我們一會兒就來。”
邁德漠斯露出一個微笑。少年轉身,回到他的隊伍之中。
我注意到,四周審視我們的惡意目光少了許多——大概是不想和懸鋒人對上。
懸鋒人信仰擁有戰神之名的紛争泰坦、尼卡多利。傳聞中,懸鋒人生來骁勇善戰,将勇氣與榮耀視作比生命更加重要之物,喊着“甯戰死,毋榮歸”的口号。
其中絕沒有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更不屑于玩弄詭計與權術。不論在哪條傳說中,這都應當是一群頗為直率、光明磊落的人。
“我們是要過去嗎?”白厄問。
男孩表情若有所思,他望着懸鋒孤軍的駐紮地,火光在他瞳孔中飄搖,像不會熄滅似的。
我注意到他的視線正在懸鋒人鋒利的武器間逡巡,便直接開口說道:“先在雅努薩波利斯四周轉轉,盡量摸清楚情況,再去也不遲。他說的沒錯……比起人心難測、秩序混亂的神殿内部,懸鋒孤軍的駐紮地是更好的選擇。怎麼了?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從他們那裡搞把武器。”
“這恐怕很麻煩。”
“但身邊有武器,我們會更安全。”白厄打定了主意,目光灼灼,透出一點勢在必得來,“懸鋒人骁勇善戰,武器很鋒利,就算沒有保養的條件,也肯定能用很久。”
這是要做好和我一起長期流浪的準備嗎?
我看白厄一副堅定的樣子,有些好奇他的行動——他從小就被當作戰士培養,劍術課程最是繁重,許久沒有與人切磋過,或許是開始有些心癢難耐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我問。
白厄略一沉思:“雖然課本上對懸鋒城的記載不多,但我記得,他們很崇尚武力與強者。”
我内心有種不祥的預感:“你打算挑戰他們?把武器當作戰利品。”
“嗯。”
“那裡有那麼多懸鋒人……”我下意識擡頭看了看遠方的懸鋒孤軍,低聲反對,“你想清楚,你們體型差了多少?”
白厄轉過頭,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我很不自在地摸頭發,心虛地移開目光,中斷對視。我牽着他的手默默往前走,他也不松開,由着我帶他向前,我們錯開肩膀,我在前方一點,聽見身後傳來幽幽的聲音。
“你是不是覺得我傻了吧唧的?”
我大震驚:“你從哪裡學來這個詞的?”
“你晚上說夢話。”
“不可能!我從來不說夢話!”我直接反駁,沒有一點點猶豫。
白厄忍不住笑了——原來他是故意的。我有點懊惱,無語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