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樓上的男人早已注視到這道火灼般的視線。
他端坐在那,指腹間把弄着一支紫檀木佛身雕刻的香氛筆,那雙瑞鳳眼陷在眼窩自帶的深灰色暗影裡,目光清清涼涼凝視着她的方向。
身旁的Aria說道:“祁先生,您已經給出一個很高的價格了,辜小姐的心理防線已破,後邊應該無須再加價。”
祁賀沉默不言。
但Aria作為華人,素日沒少了解國内的商業新聞,他恍惚記得祁家和辜家交情頗深,并且近來商界似乎流傳着祁辜兩家即将聯姻的新聞。
而聯姻的正主就是今晚不停叫闆這兩位。
Aria看了眼祁賀和樓下的辜家千金,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句,“隻不過,祁先生今晚您一直和辜小姐加價競拍,不依不饒的,會不會得罪她?”
男人怫然不悅。
那張如灰釉般的面龐冷若石膏,沒有任何溫度。
Aria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連忙準備着補。
對方卻先行沉聲道:“那依你看,我應該怎麼做?”
一語既出之後,Aria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會廳便響起拍賣師高漲的聲音,“這位女士出價800萬美元!請繼續出價!”
Aria聽到這個天價拍賣金後表情驟變,他完全沒想到辜雪竟然會給出這枚原石這麼高的價格。
而座位席的辜雪因為神秘人不停地加價,原本計劃的拍賣節奏完全被打亂,腎上腺素刺激大腦,一下子給出了天價金額。
不就是錢嘛,她有的是。
本想自己在公司賺的錢為外祖母實現心願,現在她勢必要拿到原石,大不了先給姐姐寫下欠條,後期歸還。
辜雪豪邁的擲出千金後,周遭都發出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這會兒,她氣勢十足,忍不住回頭,朝着三層包廂那位神秘男士做出一個手捏着豬鼻子的鬼臉,唇語‘略略略’地嘲諷了幾聲。
她直接開價800萬,這下看他還怎麼和自己杠。
男人在接收到她嘲諷自己的信息後,交疊起雙腿,身體慵懶随性地往後一仰。
那張如凜冽的面龐,上薄下厚的嘴唇勾起略顯嘲弄的弧度。
今晚的拍賣會進入前所未有的高漲時刻。
拍賣師刻意放緩節奏,進行倒計時的喊聲之後,他發現和辜雪一直暗自較勁的神秘男士沒有再繼續加碼。
于是高聲道:“恭喜這位女士今晚以800萬美元的最高價,獲得我們這枚阿蓋爾缪斯紅鑽原石。”
***
拍賣會在高潮聲中槌落定音。
偌大的會廳内燈光依舊璀璨明亮,工作人員在其間忙碌穿梭着,賓客們低聲交流着,有人遺憾離場,多數人餘韻未盡,仍留下來積極地和周遭的賓客探讨着。
辜雪将早已備好的黑金卡遞給前來服務的拍賣助理,她發現四周有不少目光朝自己投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些外國人的眼光中總帶着看傻子的嫌疑。
其實直至拍賣師宣布拍賣成功時,她腦袋都一直嗡嗡作響,處于木讷狀态。
因為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好像是今晚出價最高的賓客,就連作為這場拍賣會的主角,那條帝皇翡翠項鍊也僅以650萬美金成交。
原定計劃全敗在那位突然冒出的神秘男士上。
她可得‘感謝’對方和自己競拍,白白多花費幾百萬美金。
在藏品的商業價值上來看,她吃了大虧,但對于外祖母的意義而言,今晚不論花費多少金錢都是物有所值的。
辜雪隻能這樣安撫自己。
沒等一會兒,拍賣助理走過來,面有難色地對辜雪說道:“抱歉,女士,您的黑金卡由于外彙管制問題,未能交易成功。”
辜雪表情瞬時凝固,她疑惑地蹙起眉毛,想着自己的visa卡裡準備的美金不夠,才使用了姐姐給她的運通百夫長黑金卡副卡,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個問題?
她思忖半晌,對拍賣助理說道:“請稍等下,我這邊先查看情況。”
辜雪先是聯系了辜姝,電話一直處于忙碌狀态。
現在急需交易結算,辜雪直接給銀行經理打了一通電話過去,沒想到前後溝通足足30分鐘,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銀行經理解釋是因為穩定國家彙率相關政策的緣故,暫時不能為她解決這個問題。
拍賣助理看出辜雪的為難,方才禮貌客氣的臉色瞬時變得冷漠起來。
他表情機械地說道:“女士,有件事要告知您,這場拍賣會情況特殊,有規定如若拍賣者現場支付失敗,拍賣藏品則自動歸給出價第二高的拍賣者。”
辜雪被工作人員的突然通知的一番話弄得有些發蒙。
她臉色頓住,濃黑卷翹的睫毛簌簌煽動着:“sorry,我沒太理解,這是什麼規定?”
顯然,她差點懷疑自己聽錯。
面對她的質疑,面前那位穿着藍色西服打着領結的拍賣助理,按照規章流程,宛若複讀機般再次重複了剛剛的一番措辭。
辜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努力秉持着鎮靜,回複對方,“不好意思,我參加過很多次拍賣會,都沒出現過這種的規定。”
她試着和對方斡旋,“并且我既然拍下這件藏品,肯定有能力進行結算,現在我隻是卡出了一點問題,很快就能解決,你們給我點時間,不能就此讓藏品歸于其他人。”
盡管她多次和對方嘗試溝通,拍賣助理卻絲毫沒将她的訴求聽進耳中。
對方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抱歉女士,現在我們會聯系剛剛出價第二高的拍賣者,如若對方針對這種情況仍同意出價的話,這件藏品将由對方獲得。”
拍賣助理告知辜雪情況後,離開了現場。
辜雪全然沒有想到,好不容易競拍下來的藏品,竟然在最後的關鍵時刻掉鍊子。
她連忙和辜姝以及秦聞策那邊打電話聯系,想盡快處理這個問題。
但隔了15分鐘,就在秦聞策說他馬上趕過來替她支付結算時——
拍賣助理走到辜雪的面前,态度冰冷地告知她,“女士,那位先生同意出價,并在剛才已經和拍賣行結算成功,這枚紅鑽将歸他所有。”
對方的話如同晴天霹靂。
辜雪先是懵了好一陣,有股怒氣在心中無法宣洩出來。
她攤開雙手,臉色潮紅,和對方辯論起來,“不是,你們怎麼能這麼唐突的處理這個問題,我剛不是已經告知過你,交易限制的問題會解決嗎?”
辜雪沒想到短短15分鐘時間,她的藏品竟然流落他人之手了。
拍賣助理搖着頭,表情麻木的說道:“抱歉,這是拍賣會的規定,如果女士您有異議可以去找拍賣行經理為您解答,如若您實在喜歡那枚紅鑽,可以找那位先生談談。”
對方仍是留下一段程式化的措辭後,轉身離開。
辜雪很想投訴這位拍賣助理,但冷靜下來細想,她也知道這是拍賣行定下的死規定,并且紅鑽已經易主,宣洩情緒也無濟于事。
現在唯一的機會——
她隻能試着去找那位今晚截胡自己的神秘男士理論了。
***
拍賣展覽大廳内,圓柱水晶吊燈宛若白色天鵝芭蕾裙一圈又一圈墜在穹頂。
四面的粉牆懸挂着各類名畫,鵝黃色水花紋紅絲綢地毯和穹頂相映成彰,布滿地面。
辜雪詢問工作人員得知剛剛和她競拍的那位先生尚未離開,現在還在展覽廳,她四周巡視一番,果不其然在前方的珠寶展櫃前,找到了那道挺拔的背影。
遠遠瞅去。
對方單手擱在西褲口袋裡,另一隻手則舉着香槟杯,正在和人侃侃而談。
男人白色西裝料子後背鑲嵌着兩條祥雲銀絲細紋,燈光照耀下有碎光閃動。
他後脊黑發梳得規整,形成流暢好看的弧度,自然而然露出一截稍顯修長的脖領。
放眼望去,這會兒展覽廳的人不少,辜雪卻覺得那抹白晃晃的身影格外顯眼。
特别是男人傲然挺立的伫立在那裡,舉手投足都有種教科書般的優雅矜貴。
光遠看就能感知他氣質不凡。
但礙于對方今晚搶走她心心念念的紅鑽,她忍不住心底升起某種先入為主的偏見。
認為男人這身行頭,以及對方那股優雅勁兒都有點‘端’。
辜雪最不喜歡‘端’的人了。
她嗤之以鼻腹诽對方。
脖子倒很長,挺像隻大白鵝。
還和姑奶奶搶紅鑽!
辜雪很想直接走上去找對方進行理論,但礙于自身修養,她仍是等着和對方交談的那位男士離開後,才朝他的方向走去。
隐忍整晚的憋悶在這一刻急需宣洩。
辜雪伸手拍了拍男人肩膀,以毫不客氣的口吻開門見山道:“打攪了,我們聊聊吧。”
男人聞聲,欲回頭。
辜雪臉色漲紅,一張小嘴處于炮彈蓄力迸發的狀态,直接撂話,“請問這位大白鵝先生,今晚的拍賣您是在故意針對我吧?”
對方在質問聲中完全轉過身來,水晶吊燈折射下來的悉數柔光模糊着他挺立的眉骨,五官展露在眼前,隻見男人鼻梁高聳如山,唇色略深。
那雙瑞風眼本是線條銳利,但在瞥見她的那刻,目光像是沾了點檀香灰,冷沉清涼的落在她面龐上。
辜雪本急赤白臉的想和對方先兵後禮着急對持一頓。
可目光對視過去。
她面部肌肉頓時松散開來,張開的嘴唇隻是嗫嚅着,發不出任何斥責的聲響。
辜雪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渾身像是披上了緊箍咒,無法動彈。
她隻感覺到鼻尖被男人身上那股清冷的薄荷檀香氣給堵住,呼吸一瞬間凝滞,心跳怦怦的回響在耳旁。
雖然多年未見,但辜雪還是一眼認出。
眼前的大白鵝先生,竟是她十五歲少女懷春時,畫像裡被珍藏很久的‘未婚夫’——
祁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