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處,趁着夜色尚濃,蕭滿華一行人連夜離開。
臨走前,孟遠鲲将一個肩吞遞給她,“這是你阿爹剩下的一個,你留着當個念想吧。”
看着那虎狀的肩吞,上面有刀劍亂砍的凹痕,還有幹涸的血迹。似乎是能聯想到之前随主人經曆了什麼。
蕭滿華輕輕的接過,無比珍重的捧在懷裡。
此刻她強迫自己從悲傷中抽離出來,與剛剛厲聲質問的癫狂模樣已是判若兩人。
微微欠身,語氣柔柔的回應長者。
“多謝。”
她還想留一份體面,一份平陽侯之女的體面。
旋即轉過身,将要上馬車。孟青筠這次快步上前,将手伸出來,欲讓她可以扶着自己。蕭滿華一愣,似乎想到的什麼,沒有拒絕,搭了上去。
二人相觸,指尖皆是微涼。
“阿溢。”
蕭滿華腳步一頓,這還是第一次聽他這麼叫她。
“你也留點什麼讓我做念想吧。”
女孩看着少年,他擡頭仰望着她,臉上是淡淡的憂傷,語氣中還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渴求。
略微思索了一下,蕭滿華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上面刻了一隻吐着舌頭的狗,模樣憨厚可愛,栩栩如生。玉裡面還有着一抹極淺的紅色,那是她阿爹的一絲血滲了進去。
雖說在傳統市值方面,這不是最值錢的,但它是最有意義的,身上其他的金銀首飾都比不上這塊玉好。
似乎一塊玉勾起了她無限的回憶,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紋樣。
随後她釋然一笑,蹲了下來,貼心的幫少年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頭繞到他的頸後,說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耳邊,癢癢的。
“這玉是我阿爹送我的生辰禮物,上面的圖案可是他親手雕刻了半年的,不知雕壞了多少塊玉,劃破了多少次手指呢。你可要好好保存,若是他日我回來了,向你讨要,你須還給我的。”哭了許久,她的嗓子還帶着沙啞。
說話間已經将它系好了,女孩替他擺正好位置,又藏匿于他的衣領之下。玉還帶着女孩的體溫和香味,就這樣直白的與他的肌膚相貼。
“那你還會回來嗎?”少年終于問出了他最想問的一句話。
女孩沉默,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該不該回來呢?或許她就該如此了卻一生,安安穩穩的度日,這才是她阿爹最想的。
見女孩不說話,少年微微一笑,似乎又與那日馬上飛揚的臉重合了。
手撫上了她的發頂,輕輕揉了揉。
“你一定要回來,回來再将這玉拿回去。”
“若是你不願意回來,我便去尋你。五年,十年,二十年……我會好好珍重自身,不懼歲月長。”
“若是你害怕回來沒有依靠,就等等我吧。我會快快長大,成長到可以護你現世安穩,不讓别人再欺負你,再欺負你在意之人。我會為你調查平陽侯之死,為你報仇雪恨……”
蕭滿華握住他的手,阻攔住他繼續說下去。
“多謝你為我着想,替我思慮籌謀。這麼多日來,也有勞你的照拂,将我當做親阿妹一般,我亦把你視作親兄。這份情誼我深記心中,永生不忘。隻是這血海深仇要擔也是擔在我身上,而不是壓在你的肩上。好男兒志在四方,莫要因我困住你前行之路。”
“若是可以,你便聽從你父母的,回到京城中去吧,去直面你的恐懼。”
少年垂下頭,眼中藏着苦澀。
“好,我答應你。”
話已至此,二人皆是情深,相視而笑,陰霾退散。
可我隻是想知道,你是否還願意回來。
嘴巴張張合合,吳冕來催促他們,說要快些趕路了。于是想問的話終究是沒能問出來。
馬車就這麼隐匿在沉沉的暮色,直到一點都看不見。
孟青筠和孟遠鲲父子就這麼站在城牆上看着馬車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語氣中似乎都帶上了露水,變得濕漉漉的,“父親,她以後會過怎樣的生活?”
他雖是在詢問,但似乎并不尋求一個答案。
“她會好好的。”
世事難料,世間兇險,但她會好好活着。
蕭刃的棺木就這麼沿路擡回京,平陽侯逝世的消息一路一路口口相傳,傳得人盡皆知。百姓都震驚于他的死因,再大的風再大的浪他都經曆過,現如今卻是死于平叛反賊。
京城中也适時的傳出平陽侯獨女失蹤的消息。知道了這位身經百戰,勞苦一生的王侯,死後卻連唯一守孝發喪的人都沒有了。
于是每逢入城,便有人自發的穿上喪服,夾道痛哭,私祀不斷。甚至有人沿途跟随,組織儀仗,就這麼浩浩蕩蕩的回到了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