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雨夜是潮濕的,時苒推開公交車的車窗,細長的雨絲撲在她的臉上,她的大腦是混沌的,可當雨絲落在她的臉上時,她又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清醒的人。
半個小時之前,她剛接到來自高中同學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熱鬧喧嚣的人聲。
在她接聽電話之前就知道這通電話代表着什麼,她本可以裝作沒注意到這通電話的。但她那顆疲憊的心髒卻忽然跳動了起來。
那群人正在等着看她的笑話,她憑什麼要如他們的意?
她甚至能想象到被人群簇擁着的賀宗衍是怎樣的表情。
畢竟他一貫享受這種感覺。
明天是他的婚禮,新娘子是她高中時就念念不忘的白月光,而今晚就是他那群狐朋狗友專門為他舉辦的“婚前單身派對”。
沒有人邀請時苒,哪怕她曾是陪在賀宗衍身邊七年的人。
電話響了足足半分鐘,可見對方的堅持不懈。
時苒覺得很無趣,她手指輕輕一劃接通電話。
陳耀的激動的聲音傳來,“時苒!今天是衍哥最後一次單身派對,你怎麼不來?都等着你呢!好大的排場啊!”
時苒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繼續聽陳耀說:“你沒什麼想跟衍哥說的嗎?他明天可就要結婚了。”
他這煽風點火的語氣,仿佛是生怕時苒不說點什麼勁爆的内容。
時苒歪了歪頭,看向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曾經她總是會站在這個道口,翹首以盼等待賀宗衍的路過,這樣他們就能一起走一段回家的路,她就可以把攢了一整天想說的話全都分享給他。
那時候的賀宗衍還會耐着性子聽她講一些有的沒的,雖然話少,但時苒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有回應。
那時候時苒還很期盼他們的未來。
那些美好的回憶早就在時間的風吹日曬中斑駁褪色。
在顫抖的鏡頭中,少女鮮豔的笑容和少年溫柔的目光逐漸變成一個模糊的像素點,風一吹就無影無蹤了。
時苒嗓音微微沙啞,想了很久才開口:“那你替我傳句話吧。”
“什麼話?”
“祝他新婚快樂。”
不等回複,時苒就把電話挂斷了。
長舒一口氣,鼻腔中鑽進了潮濕的味道,她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和暢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的負擔。
早在不知不覺間,追随賀宗衍這件事就成為了她的負擔。
堅持太累,放棄又不甘。
她就在這樣的自我掙紮中苟延殘喘。
時苒從沒想過在她放棄這段獨角戲之前,先等來的是賀宗衍的婚訊。
明明一周前賀宗衍還在抱怨他的媽媽催他結婚,一周後加班走出公司的時苒就收到了賀宗衍的電子請帖。
這讓時苒的掙紮顯得萬分可笑。
明天是賀宗衍的婚禮。
他竟然能在兩家父母見面時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一臉真摯地邀請她這個“鄰家妹妹”出席他的婚禮,并作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角色之一上台講話。
她的心早就在一次次掙紮中被摔碎,她知道沒人會為她撿起破碎的心髒。
因為她所有的真心,在賀宗衍和他的朋友眼中,都是“舔狗行為”。
時苒時常苦惱,她的每一個舉動都在賀宗衍的準許下,每一份關心也都出自真意,為何她的這份感情會被冠上這種侮辱性的稱号呢。
汽車到達終點站,時苒關上車窗,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雨幕之中。
風把模糊缥缈的雨幕吹得飛舞了起來,不知是不是時苒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頭頂這片烏雲的顔色要比其他地方的烏雲更深一些,雨也更大一些。
大到她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年久失修的路燈閃爍了幾下,驟然變得無比刺眼,恍若白晝。
時苒伸出手擋住眼前的光,耳邊響起刺耳的鳴笛聲。
“滴——”
鳴笛聲變成了救護車急促的警報聲。
“滴——”
疼痛在一瞬間到達頂峰,緊接着時苒感覺自己變得十分渺小,仿佛下一秒就能懸空。
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兒,以及一股很熟悉的很淡的香味,灌滿了時苒的鼻腔,可她卻連深吸一口的力氣都沒有。
最後響起在耳邊的聲音,是心電監護儀壓抑窒息的“滴滴——”聲。
世界忽然安靜了下來。
疼痛消退。
時苒感到身體在一個黑色的空間急速下墜,雙腿的麻木感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嘶——”
潛意識地抖動了幾下身體,時苒猛地睜開眼,怔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一張熟悉又讨厭的臉貼了過來。
狹長但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漆黑但明亮的瞳孔,棱角分明的輪廓仿佛被寒風割開似的,鋒利且冷峻,單薄的雙唇一張一合,明明長着一張又拽又酷的冷臉,可說出的話依舊這麼招人嫌。
“你睡傻了?”裴許進痞裡痞氣一笑,“本來腦子就不好使,别睡得更傻了。”
這個說話的味兒很正。
是裴許進沒錯。
隻是……太青澀了。
雖然很久沒見裴許進了,但時苒是不會忘記他的模樣的。
記憶裡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半年前,時苒在他所在的城市出差,他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竟然主動提出請時苒吃飯。
那時候的裴許進看着成熟了許多,劉海向後固定,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眉骨深邃,眼睛更加幽深,一眼看不到盡頭。
時苒有些尴尬,卻在和他的聊天中意識到:雖然他的五官變得成熟鋒利了,但嘴依舊毒舌得令人讨厭。
“不是吧,真傻了?”裴許進蹙眉,彎腰伸出手在時苒面前晃了晃,喃喃道:“不會是下午被球砸傻了吧?”
時苒回過神來,看着面前柔順劉海乖乖搭在額前的裴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