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的那一刻,無邊的恐懼随着水流汩汩上湧,鋪天蓋地地漫過了秦淮月的頭頂。
秦淮月從小就怕水。
小時候,晏澄洲帶着她去金陵城中的北湖泛舟,湖面上稍稍起一點兒風浪,秦淮月就害怕不已。
晏澄洲時常拿這事兒來打趣她,笑她是隻旱鴨子,一點兒也不像南方女娘。
等她大了一些,倒是沒那麼怕水了,但依然不會洑水。
唯獨有一回,晏澄洲醉酒落了水,秦淮月腦子一熱,毫不猶豫地就跟着他跳了下去,硬是把晏澄洲撈上了岸。
可是這次,她的雙手被綁縛着,絲毫無法動彈。
秦淮月拼命将堵在口中的布條吐掉,雙腿努力踢蹬着,試圖浮出水面。
她的腳竟然被池底錯亂的藻荇給纏住,秦淮月本能地伸手想去解,卻意識到她的手也被麻繩牢牢捆住,根本束手無策。
秦淮月嗆了幾口水,脹痛的腦袋空白一片,漸漸喘不上氣,身子癱軟下來,緩緩向黑暗的池底沉去。
快要窒息的那一刻,一張熟悉的臉竟浮現在她面前。
秦淮月恍惚地睜開了眼睛,這一定是錯覺吧。
來救她的人不是晏澄洲,也不是江婳。
顧妧雙手靈活地劃動,奮力地向着她遊來,她嘴邊冒出一連串的氣泡,一把抓住秦淮月的胳膊,帶着她往岸上遊去。
感受到手臂上堅韌的力度,秦淮月感到一陣安心,整個人松懈下來,她又冷又累,緩緩閉上眼睛,意識漸漸被黑暗吞沒。
再次醒來,是在顧妧的錦繡宮。
秦淮月雙手交疊在腹間,身上蓋着一層厚厚的羽被。顧妧在寝殿裡點了炭盆,燒得屋内暖烘烘的,讓人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反倒出了一身汗。
一串腳步聲在簾外響起,顧妧端着一碗藥,撩開了簾栊,欣喜道:“秦姑娘,你醒了?快把藥喝了吧。”
秦淮月的睫毛簌簌顫抖,艱難地支起身子,“顧、顧娘娘……”
顧妧連忙騰出一隻手,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你還發着燒呢,可千萬别再受涼。”
她端起藥碗,将碗裡的藥吹涼,遞到秦淮月唇邊,抿出一個溫柔的笑:“不燙的,快喝吧。”
秦淮月眼眶一熱,眼中洇出些許水汽。
五年來,她一直習慣了照顧别人,這還是她頭一次,被除了江婳以外的人這般細心照料。
秦淮月接過藥碗,嘴角抽搐了幾下,仰頭将藥汁一飲而盡。
苦澀的藥汁一股腦灌進肚裡,濃濃的苦意上湧,将她的眼淚徹底逼了出來。
秦淮月的喉嚨哽咽了幾下,再也忍不住,幹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顧妧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唬得一愣,手忙腳亂地遞上一張帕子:“秦姑娘,你、你别哭啊……”
秦淮月雙眸通紅,哭得抽抽嗒嗒,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一邊嗚咽着,一邊用手背胡亂揩着眼淚。
這時,她隐約聽見,一連串響亮的咒罵聲從殿外傳來,聽聲音好像是江婳。
江婳她什麼時候來的?
秦淮月淚眼朦胧,茫然地向殿外望去。“娘娘,外面怎麼了?”
顧妧神情複雜,用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殿外,“哦,剛才靖遠侯來了,想要來看看你。皇後娘娘不讓,這會兒正在外頭跟他吵架呢。”
吵架?
江婳和晏澄洲?
秦淮月登時掀了被子,想跳下床去。
江婳性子軟和,跟誰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從來沒跟人紅過臉,怎麼吵得赢晏澄洲呢?
顧妧一驚,連忙伸手将她攔住:“秦姑娘!你現在受不得涼,皇後娘娘叫我看好你,不能讓你下床!”
秦淮月心中焦灼,磕巴道:“那,那我家娘娘怎麼辦?”
顧妧安撫地扶住她的肩,“沒事的,侯府的人害你在先,靖遠侯他自知理虧,不敢強闖進來的。”
殿外,晚風寂寂,夜涼如水。
晏澄洲緊繃着臉,一雙眼眸冷如深淵寒潭,逼視着面前的江婳,冷冷吐出兩個字:“讓開。”
江婳牙關咬得緊緊的,倔強地仰着頭,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态,衣袖下攥緊的拳卻在微微發抖,“阿月她還病着,她現在不想見你。”
“是她不想,還是你不想讓我見她?”晏澄洲嗤笑出聲。
江婳再次重複:“阿月病了,她不想見你。”
下一秒,晏澄洲的劍就架上了她的脖子。江婳的肌膚嬌嫩,頃刻便見了血。
江婳渾身發抖,聲音也在打顫:“靖遠侯!你放肆!”
晏澄洲哂然:“你是不是以為,有月兒在你身邊,我就不敢殺你了?”
他輕輕地挑轉劍刃,劍尖直指江婳的咽喉,“就憑你,根本攔不住我,隻要我現在調人,禦林軍立刻就能将這錦秀宮踏成平地。”
江婳捏緊了拳,指甲嵌進皮肉,一陣鑽心的痛。
晏澄洲輕笑:“看來,你是真的不怕死。”
她紅了眼圈,身子不住地顫抖,卻仍然揚起下巴:“你,你殺我試試!殺了我,阿月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晏澄洲的劍尖一顫,戳破了江婳的下颌,一滴鮮紅的血珠順着劍身緩緩滑落。
他的目光瑟縮了一下,似乎是真的有所顧忌。
江婳咬緊了下唇,一字一句道:“靖遠侯,本宮不管你與阿月之前是何關系,既然你已經在北雍娶妻,就請你不要再來招惹她。你那夫人又是個善妒的,這回派人推阿月下水,下回,還止不定要翻着花樣害阿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