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拂衣終究應了那道士的話,沒活過十五歲的春天,遲府上下有條不紊地準備着後事,白衣執绋,靈堂挽歌,遲員外和遲夫人一下像老了數十歲。
姜扶楹向他們辭行時,看見遲拂衣很寶貝的那個玉瓶握在遲夫人手裡,小桃的眼睛腫成了桃核,抽抽嗒嗒地和遲夫人說,這是遲拂衣想送給她的生辰禮,可惜等不到遲夫人的生辰了。
姜扶楹握着手裡的香纓,離開宣州時看見城外柳絮落了一地。
遲拂衣送她的香纓淡香萦繞,經久不散,遲員外同她說,這是他送給遲拂衣七歲時的生辰禮,上面刺繡用的絲線是從西域來的香料浸染江南冰蠶絲,香味特殊,極其稀有。
那個香囊用的正是這種絲線。
這絲線遲員外隻帶回來兩份,一份遲拂衣繡成香纓送給了姜扶楹,另一份,在遲拂衣小時候送給了帶她摘槐花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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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鎮幾乎快到宣州與汴州的邊界,鎮口有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幾尾小魚肆意遊着,走過青石闆橋,就算到了西河鎮,快近四月,槐花花樹上青色的花苞也變得飽滿起來,空氣中隐隐可聞見一點熟悉的清淡的花香。
姜扶楹三人在鎮上唯一一家客棧落了腳,西河鎮不大,住的人家卻不少,姜扶楹在鎮上轉了大半日,差不多轉了個遍也沒見到遲拂衣說的那棵很大的槐花樹。
“小姐,洗漱吧。”雲澗端着水盆進了房間,姜扶楹定的房間已經是客棧裡最大的房間了,但還是不算很大,而且因久不曾有人住的原因,空氣裡總飄着一股淡淡的黴味。
姜扶楹接過雲澗擰幹的手帕擦了擦手。
“外面雨好像停了,客棧的菜色太簡陋了,我去外面買些吃的回來。”
窗子半阖,雨過後淡淡的霧氣萦繞,将一方小鎮暈染成畫中的水墨畫。
“一起出去瞧瞧吧。”姜扶楹戴上帏帽,走到顧渡門口,沒等敲門,房門已經從屋内打開,顧渡一身淺青色窄袖圓領袍,銀冠高束,腰間系着玄色皮革腰帶,明明隻懷抱一柄普通的長劍,在那張臉的襯托下卻讓人覺得應當是什麼稀世名劍才能與之相配。
太乍眼了,姜扶楹挑挑揀揀半天,最後隻能挑出一個毛病:“别帶劍。”
西河鎮民風淳樸,看到拿着劍到處晃的不躲就算了,還怎麼套話?
客棧附近不遠處就是西河鎮唯一的酒樓,酒樓很大,分為三層,一樓人并不算少,小二見他們出手大方,特地挑了個位置好的地方引他們坐下。
“小姐,要不要讓他們換個雅座?”
小鎮鮮有客人,更别提從未見過的生面孔,一時之間大堂的客人紛紛向他們投來目光。
姜扶楹一一掃過大堂布局,視線落在後門處,搖搖頭:“這裡沒有雅座。”
明明是酒樓,空氣裡卻浮着脂粉味,樓梯也設在後門,二樓是做什麼的不言而喻。
小二動作麻利,很快就上齊了菜,新鮮的河魚菜香俱全,引人胃口大開。
姜扶楹剛想動筷卻被雲澗攔住:“我們換個地方。”
“沒事。”姜扶楹夾了一塊魚腹的肉,滑嫩鮮香,“嘗嘗,味道還不錯。”
小二提着茶壺整個大廳的轉悠,突然被新客叫住,不由有些欣喜。
“客官有什麼吩咐?”
一錠銀子擺在小二面前,小二眼睛都亮了。
這可抵得上他好幾個月的工錢!
“你可知道柳家在哪裡?”
“柳家?”小二給他們添了茶水,低着頭想了一會,才道:“客官說的可是從前住在鎮西的柳家?”
“西河鎮還有幾個柳家?”不知從哪裡拐出一個青年男子,他手裡抓着一把瓜子,邊嗑邊笑嘻嘻地走過來,眼疾手快就把桌上的銀錠撈到懷裡:“你要是想打聽西河鎮的事,與其問他,不如來問我。”
“少東家!你怎麼不在學堂?”小二被搶了賞錢,也不生氣,還警惕地四處看了看,确定東家不在才稍稍放了心。
“去什麼學堂去?我還沒被那老頭訓夠?”男子毫不客氣地坐在唯一的空位上,推了推小二:“你去忙你的,爺賺了錢一會帶你去喝酒!”
“柳家人前幾年就都搬走了,你打聽柳家做什麼?”青年男子吊着眉,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嘴裡的瓜子殼随意吐在地上。
雲澗擋了擋,姜扶楹卻着實沒了再吃的欲望。
顧渡倒是一如既往冷着臉。
“實不相瞞,我祖母之前與柳夫人曾是手帕交,隻不過後來沒了聯系,祖母生病思念舊友,我才來此。”
“是嗎?”男子手裡的瓜子嗑沒了,拍拍手,挑眉道,“那你來晚了,前倆年柳夫人就去世了。”
“啊……”姜扶楹似是很驚訝,半晌才又歎道:“既如此,不知郎君可否告知柳家老宅在哪,我也好替祖母聊表心意。”
青年男人瞥她一眼,又瞥了瞥她一左一右,剛欲開口。
此時,一個身着粗布衣衫的身影在後門一閃,男人餘光瞄到,眉頭一皺,不等回她,闊步就氣勢洶洶地往後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