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四月的驕陽已然熱烈,水流敲擊岸邊岩石發出清脆聲響,少女蹲在岸邊,一邊将蔥白的手指伸進碎金的水面攪弄水底幾尾初生小魚,一邊忿忿地喃喃自語。
顧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然後後知後覺的疼痛就從四肢百骸泛生出來。
聽到身後響聲,少女才站起身來,跑了幾步蹲在顧渡旁邊,問:“你醒了?”
刺目的陽光被古木遮掩投下一片陰影,少女的樣貌離開光暈逐漸清晰起來,明眸善睐,顧盼生姿,顧渡靠坐在巨大的岩石上,淡淡的目光掃過她額上疤痕:“這是哪?”
“不知道,醒來就在這了,你昏迷了很久,我拖不動你,隻能等你醒了。”
姜扶楹也盤腿坐下來,身上的月白襦裙染了河泥,有一大片髒污,想起掉落山崖時是顧渡一直護着她,她才沒受什麼傷,于是關切問道:“你身上還有哪裡不舒服嗎?你昏迷時我給你上了點藥,但是很多藥都被水沖走了,可能效果不是很好,還能走路嗎?”
“可以。”
可以?
“那你站起來。”姜扶楹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低頭看他。
顧渡撐着地上零碎的石頭,還沒站起來,左腿頓時發出一陣劇烈的疼痛,接着手臂幾乎完全失去力氣。
姜扶楹看着他跌坐在地上,不由輕笑一聲:“你以為你是什麼金剛不壞之身啊?大難不死醒了就能蹦能跳?”
等悠悠嘲諷完她蹲下身,從石頭後掏出一片草葉子,上面是被搗碎的綠色植物。
她熟練地把顧渡的褲腿卷到膝蓋上方,膝蓋處包着一圈與她身上布料相同的白色布條,她取下布條,将新的草藥敷上去,顧渡感覺到一點涼意,接着就聽她喃喃,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他聽:“也不知道是不是個正常人。”
“你醒的太晚了,今天隻能在這過夜了,還不知道這個破地方有沒有野獸。”給他包紮完,姜扶楹看了他一眼,有些感慨,“真不知道是我雇你還是你雇我,你在這坐着吧,我去撿點柴火,你學習一下怎麼鑽木取火。”
日暮四合,當最後一線陽光消失在雲層,似乎也一同把白天熾熱的溫度帶走,山間的夜裡,帶着刺骨的寒意。
幸好白天陽光大,倆人身上的衣服已經幹了,不然在這貧瘠的地方,就算沒有野獸,染了風寒也不是件小事。
姜扶楹坐在火堆旁,橘色的光映照在臉上,她撐着臉看顧渡,饒是如今這樣狼狽的時候,仍舊擋不住他這副好模樣。
可惜,長得越好看的人就越會迷惑人。
疾風吹響林聲,水聲急急,空蕩蕩的林間偶有鳥鳴。
在這種好像世界上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是最好的時機。
顧渡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低頭添柴,擡頭時正好撞到姜扶楹的視線。
“顧渡。”他聽見他的名字順着流水清脆地被念出來。
“你不好奇嗎?為什麼一路會有人追殺?為什麼我們會去宣州,會來西河鎮?”
顧渡眼神微動,在馬車上看見她眉眼的那一刻,他心中懷疑更甚,甚至他的直覺告訴他,她就是清平。
是叛國臣子,桓王唯一的女兒。
也是同他自小就定下婚約的清平郡主。
火堆不斷散發着暖意,顧渡和姜扶楹隔着火堆,他搖頭:“你幫我治傷,我保證你的安全,這是我們的交易。”
姜扶楹俯下身來,撿起一根柴火,撥弄燒過的灰燼,閑談的語氣:“這世界上比我醫術好的大有人在,你可以不用替我賣命。”
聽到她的話,顧渡停滞了一下才回答:“我沒錢。”
姜扶楹笑出了聲,周圍又重新陷入寂靜,良久的沉默後,趁着夜色幽深的氛圍,她突然開口道:“你說,這裡這麼荒僻,會不會有妖怪?”
“聽說,山野林間,靈氣充沛,很容易生就靈怪,靈怪肖人,也最愛騙人,它們往往生得仙姿玉色,傾國傾城,不過靈怪并不在意這些,它們變得好看就是為了騙人而已,話本裡卻總愛寫它們是妖仙報恩,其實不過是書生被開膛破肚前最後的幻想罷了。”
“顧渡,你說我們會不會遇到靈怪?”
“你怕妖仙嗎?”
姜扶楹擡眼看他,火光倒影在他眼底無瀾如玉石般的湖底,她聽見他依舊平靜的聲音:“鬼怪之說,皆是臆測。”
臆測嗎?最好是臆測,姜扶楹唇角微勾。
次日,姜扶楹找了幾根木枝,又從裙擺處撕下布條給顧渡固定好腿,完成後她拍拍手,退後幾步,看顧渡撐着一根粗壯的木棍走了幾步,他走的艱難,因為支撐的右腿也有嚴重的刮傷,所以左腿免不了借力。
姜扶楹走了幾步回頭看他,他嘴唇蒼白,額頭冒出豆大的汗滴,卻仍跟着她的步伐。
于是姜扶楹走快了幾步,一回頭卻看他竟又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