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蒼雪拍了拍被子,示意姜扶楹坐上來:“姑娘行事有點莽撞啊。”
姜扶楹和許蒼雪一人坐在一邊,靠在床沿邊,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蒙上一層柔和的霧。
“常澤不是你舅舅嗎?你怎麼一而再再二三地幫刺殺他的人?”
“你說陸斐嗎?”許蒼雪手裡繞着床邊帷幔,“他現在怎麼樣?”
姜扶楹的目光從她的臉上又挪到她手上,她屬實是沒想到,常澤的親外甥女竟然也參與了刺殺他這件事。
“我把其他人送出去了,但是沒來得及……”許蒼雪皺起眉頭,似是有點自責,“你救了他吧?”
姜扶楹既沒搖頭也沒點頭。
許蒼雪看出她的顧慮,于是道:“你放心,如果我想詐你,方才就不會提醒你身後有個尾巴了。”
“那你是為什麼?”
許蒼雪看着她,眼神卻不在她身上,姜扶楹從她眼中看出了深刻的悲憫與同情。
“姑娘可能不知道,汴州城外,有間破廟,破廟裡關了七十六個姑娘。”
許蒼雪手中的帷幔卷起又松落。
她眉頭擰緊:“前幾年我去北安觀祈福,途遇大雨,偶然進了破廟,我在廟中看見了常從的身影,但我後來問他,他卻說他沒去過那裡。”
“後來,倆年前我來汴州時,舅舅和常從忙着安置宣州來的難民,我就又偷偷去了一趟那個破廟。”
“那座破廟裡,有很多與我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她們渾身是傷,卻隻能蜷縮在隐晦的角落,我那時才明白,為什麼舅舅偶爾會在夜裡偷偷出城,又在淩晨趕回城内。”
“前倆年我發現那個破廟時,廟裡鎖着二十九個姑娘,我記得她們每一個人的名字。”許蒼雪看向她,“可是這倆年,我已經記不住了。”
“人人都說舅舅是個好官,我從前也是這麼覺得的。”
“可是他們沒見到那個破廟,沒見到那些姑娘。”
“姑娘,你想見見嗎?”
姜扶楹從她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似乎在這一刻,透過她,看見了那座破廟。
許蒼雪卻冷靜得不像一個十四歲的姑娘,那些悲憫,震驚和失望像被她無情地冰封在眼底,經過無數次翻湧,掙紮,最後,做出了選擇。
“有人失蹤,沒人上報府衙嗎?”
許蒼雪:“有人上報,但那些姑娘都不是汴州人,那些地方的府衙不如汴州清明,失蹤找不到,就算了。”
“他為什麼要關着她們?”姜扶楹忍不住蹙眉,常澤政績卓著,又深得民心,又出身世家,來日封侯拜相并不是難事,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許蒼雪垂下眼睛,濃密的睫毛掩蓋住眼眸,搖了搖頭。
她不願意說,姜扶楹也沒有逼問的打算,至少目前,她們的目标是統一的。
姜扶楹告訴她:“陸斐還活着,但是快死了。”
“但你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許蒼雪看着姜扶楹,眼裡閃着細碎的光。
她袖中的手指攥緊,木盒質感溫潤,内裡裝的卻是至毒之物,姜扶楹今夜本來是想給常澤下毒,他們與無枝蠶打交道,為留有後手,說不定會備下纏春藤,如果常澤中毒,就能逼他們交出纏春藤。
但是……常澤竟然不在。
夜色中,許蒼雪察覺到她細微的動作,平靜地看着她,等她做出決定。
常澤……會甘願冒着風險救她嗎?
姜扶楹不知道,但她必須得賭。
常澤夜行回府的當刻,一支利箭劃破他耳畔,深深紮進門框。
楊緒站在高柱後,目睹了一切。
“當然是,殺了她。”
楊緒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嘴角微抿。
姜扶楹本來沒想真的對她動用無枝蠶,但許蒼雪自己吞下了半隻無枝蠶屍體,另一半被她挂在房中。
因為不想連累許璟,姜扶楹一早吩咐荀诩帶他回了平湖書齋,這才連夜帶着許蒼雪和謝硯去了城外,在那間破廟外不遠處落腳。
無枝蠶毒性兇猛,暫到破屋時,許蒼雪已經臉色慘敗。
清晨的薄霧籠罩在憑梧山上,隐隐約約勾勒出曾經恢宏的廟宇。
許蒼雪腹痛如絞,口中咬着手帕,咽下所有聲音,眼睛卻死死盯着最高處的古鐘。
謝硯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雖然暫時有姜扶楹配置的藥丸壓制,但他中毒太深。
姜扶楹順着許蒼雪的目光看向憑梧山上的古刹,輕聲問她:“上次你出城,是來看望她們嗎?”
天際漸漸升起朝陽,謝硯低眉,迅疾的馬蹄聲打破清晨的寂靜。
他們來得很快。
姜扶楹終于問出心中的困惑:“你既然想為她們讨個公道,自然有很多機會可以殺常澤,為什麼不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