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男人,正用最優雅的方式,教他什麼叫——
“規矩”
……
雨絲像銀針般斜插/進北京的肌理,将整座城市織進一張潮濕的網裡。
楊晟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抵着冰涼的玻璃,看雨滴在窗面蜿蜒成淚痕。比起香港永遠溫吞的雨季,北京這場雨下得痛快淋漓,像要把什麼陳年舊事都沖刷幹淨。
咖啡杯沿的指紋已經幹涸,第三杯美式早就涼透。他機械地抿了一口,苦澀在舌尖炸開,卻壓不住記憶裡更苦的味道——半山老宅拍賣槌落下的悶響,父親病榻前監測儀刺耳的蜂鳴。
維港的霓虹在回憶裡明明滅滅,可那個燈火通明的港灣,早就沒有等他歸航的燈塔了。
半年了。
他自嘲地扯松領帶,昂貴的真絲布料在掌心皺成一團。
京圈這個鍍金牢籠裡,他像隻折翼的候鳥,既飛不回南方的暖陽,又融不進北方的風雪。而葉觀瀾......想到這個名字,他下意識摸向西裝内袋,那張高爾夫球場的字條還在,邊角已經起了毛邊。
手機在掌心轉了好幾圈,楊晟突然按亮了屏幕。通訊錄裡那個名字刺得他眼眶發燙,喉結滾動間,指尖已經先于理智按下了撥号鍵。
“喂?”
電流也濾不掉的清冷聲線,像雪粒簌簌落在耳膜上。
楊晟的拇指無意識摩挲着窗框,雨水滲進指甲縫的涼意讓他清醒了幾分:“葉生,你一個北京人,怎麼比香港地價還難約?”話一出口他就咬住了舌尖——這哪像談正事,分明是在撒嬌。
玻璃杯底磕在大理石台面的脆響傳來,接着是鋼筆旋蓋的輕咔聲。
“難約說明有價值。”葉觀瀾的聲音忽然近了,仿佛就貼着耳畔呼吸,“楊少家族當年在太平山收樓時,不也專挑最難啃的骨頭?”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來。楊晟望着玻璃上扭曲的倒影,看見自己眼底跳動的火苗:“葉少這是把自己當太平山頂的豪宅了?”他故意讓袖扣磕出聲響,“可惜現在港島樓市不景氣。”
電話那頭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像是有人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所以楊少改行做北漂了?”輕飄飄的一句,卻精準踩中他所有痛處。
領帶突然勒得呼吸困難。楊晟扯開束縛,喉間溢出一聲笑:“可不是麼,專程來給葉少當跟班。”話裡的自嘲掩不住酸澀,“可惜連遞名片的資格都沒有。”
雨聲忽然填滿了沉默的間隙。楊晟數到第七滴雨砸在窗沿,葉觀瀾的聲音穿透雨幕:“今晚八點。”背景音裡傳來紙張翻頁的沙響。
電話挂斷的忙音像記悶雷。
楊晟怔怔望着窗外,雨幕中的國貿大廈亮起燈火,倒映在積水的路面,竟有幾分維港的錯覺。他忽然推開窗,任雨水澆濕前襟。
北京深秋的雨帶着凜冽的土腥氣,卻莫名讓他想起南中國海的風。
濕透的襯衫貼在背上,涼意滲進骨髓。楊晟卻笑了——這場雨,終于下到了他心裡。
……
暮色沉沉,雨絲斜織,胡同裡的青石闆泛着水光,倒映出模糊的燈影。
楊晟撐着傘,循着門牌号找到那家藏在巷子深處的私房菜館。推開斑駁的木門,老式銅鈴“叮鈴”一響,撲面而來的是紅燒肉的醬香和隐約的京劇唱腔,咿咿呀呀地混在蒸騰的熱氣裡。
王晅帶他去的地方,永遠都是那些藏在CBD高層的私人會所,水晶吊燈、雪白桌布,連服務生走路都輕得像貓。
而葉觀瀾偏偏喜歡這種市井煙火氣——胡同裡的小館子,老闆親自掌勺,菜單就寫在掉漆的黑闆上。
他本以為提前十分鐘到已經夠早,沒想到推開包廂門時,葉觀瀾已經坐在那裡。暖黃的燈光籠着他半邊側臉,修長的手指正慢條斯理地燙着紫砂壺,水汽氤氲間,茶香悄無聲息地漫開,連空氣都變得清雅起來。
“葉少,每次準時得讓人無話可說。”楊晟扯了扯被雨水打濕的袖口,拉開椅子坐下,椅腳在木地闆上拖出輕微的聲響。
葉觀瀾擡眼看他,目光在他微濕的發梢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睫,繼續擺弄茶具:“你也挺準時。”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那是,葉少的時間可比金子還貴。”楊晟故意拖長了音調,指尖在杯沿上輕輕敲了兩下,“我可不敢耽誤。”
葉觀瀾沒接話,隻是将燙好的白瓷杯推到他面前,茶湯澄澈,映着燈光像一塊琥珀。他又遞過菜單,動作行雲流水,連紙張翻動的聲響都恰到好處,仿佛在演繹一場無聲的茶道表演。
“看看想吃什麼?”
楊晟随手翻了翻菜單,目光卻總忍不住往對面瞟。
葉觀瀾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襯衫,料子挺括,襯得肩線格外利落。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分明的小臂,腕骨凸起的弧度恰到好處。他低頭寫字時,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襯得整個人愈發清冷疏離。
“葉少看着安排吧。”
楊晟把菜單遞回去,指尖不經意擦過對方的手背,那一瞬的觸感像是被燙到,他條件反射般縮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