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時,霓虹燈牌正透過落地窗在地毯上遊弋。
楊晟癱在真皮沙發上,茶幾上的法式冷餐凝結着乳白色油花,銀質餐刀倒映着他腫脹的手腕。
手機在掌心轉了十七個圈,撥号音第三次響起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數心跳。
窗簾縫隙漏進的月光在地毯上切出銀線,遠處國貿大廈的LED屏正在變換廣告。
當那道慵懶的‘喂’從聽筒裡淌出來時,楊晟脫口而出的卻是:“你養的瘋狗咬人了知不知道?”
“楊少倒是說說,我何時養了條瘋狗。”
背景音裡隐約有遊艇引擎的嗡鳴,楊晟幾乎能看見他倚在甲闆欄杆上的模樣——絲綢襯衫被海風吹得半透,腰線在落日裡折成一把淬毒的彎刀。
楊晟用肩膀夾着手機,單手扯開領口透氣:“李硯今天差點把命丢在七号彎道。”
他後知後覺發現包紮過緊的繃帶正在滲血,暗紅花紋在白色紗布上爬成詭谲的藤蔓。
“你該感謝防滾架。”葉觀瀾突然輕笑,“三年前我讓雷諾車隊改造那輛GTR時,他們說我過度防護。”玻璃杯底叩擊桌面的脆響刺破電流雜音,“現在幾點?”
“淩晨一點半。”楊晟下意識回答後才驚覺被牽着鼻子走,腕骨突突跳動的疼痛催生怒火:“你他媽早就知道我們會碰面?”
海浪聲突然消失,通話陷入危險的寂靜。他想起離開醫院時,王晅告訴他,别在葉觀瀾面前提起今天的事情。
楊晟把手機攥得指節發白。三十秒後,葉觀瀾的歎息像蛇信擦過耳膜:“我在斐濟追虎鲨群,沒空看小男生玩碰碰車。”
楊晟抄起冰袋按在腫脹的腕部,涼意激得尾椎發麻:“李硯脖子上戴着你們的定情信物,貼身裝着和你一樣的袖口。”
話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了,這簡直像争寵失敗的怨婦。
葉觀瀾似乎在翻閱什麼紙質文件,沙沙聲蓋住了他的情緒。
“楊晟,你為什麼總是很好奇我的私生活?”
每當葉觀瀾完整叫出他的名字時,那就說明他已經在警告自己了。
葉觀瀾微不可察地歎了一聲:“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先替他向你道歉。”
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楊晟愣了愣,随即立馬又撥打了過去,這次葉觀瀾接的很快。
“哎,我可沒有給你告狀的意思啊,我隻是覺得李硯誤會我了,你們自己的事情最好别帶上我,不然以後我可就真在你們圈子裡混不下去了。”
葉觀瀾輕聲說:“我知道。”
聽筒裡傳來冰塊碰撞杯壁的輕響。葉觀瀾的嗓音裹着南太平洋潮濕的海風。
“我和李硯曾經在蘇黎世拍下一對19世紀懷表,表盤和你們楊氏祖宅的經緯度。”背景隐約有浪濤拍岸聲,“他父親三十年前在港島中環……”
“說人話。”楊晟把冰袋按在腕部,刺痛讓他清醒幾分。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下月初八是你祖父忌辰,楊謙要辦慈善拍賣。”葉觀瀾頓了頓,“展品裡有尊翡翠首飾,聽說是你母親當年的嫁妝。”
窗外突然炸開煙花,姹紫嫣紅的光斑在楊晟瞳孔裡明滅。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楊晟聽見自己聲音發緊。
海浪聲突然清晰,仿佛葉觀瀾走到了露台邊緣,他輕笑一聲,混着鹹澀的風聲。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母親怎麼突然暴斃了?”
拿着手機的手指在發白,好像下一秒那手機就會被捏碎在掌心。
楊晟盯着窗外霓虹,突然笑出聲,笑着笑着眼眶發酸,他仰頭咽下喉頭腥甜。
是不是母親的嫁妝他不清楚,但是聽打撈她的人說,母親是死死攥在手裡的,後來被大哥硬掰開手指奪走的。
楊晟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機邊緣,那些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他一直都在懷疑母親突然暴斃的原因,所有人都說是他害死了她,可那天,他和郭明德喝得爛醉,壓根不可能去潛水。
記憶中的畫面支離破碎——刺鼻的消毒水味,刺眼的白熾燈,還有楊謙揪住他衣領時猙獰的面孔。
那一拳砸在臉上時,他聽見自己的顴骨發出脆響,嘴裡泛起血腥味。
“你這個畜生!”楊謙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媽咪為了找你們,在淺水灣......”後面的話被哽咽吞沒。
楊晟記得自己當時渾身發抖,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郭明德躺在隔壁病床上,額頭上纏着紗布,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闆。
他們說,母親知道他們幾個喝了酒還跑去潛水,帶着人去淺水灣找他們。等二人被救上來時,卻發現母親溺水身亡了。
可楊晟清楚地記得,那天他們明明是在淺水灣别墅裡舉辦派對,喝得酩酊大醉。醒來時卻躺在醫院,身上還穿着潛水服。
電話那頭傳來海浪拍打船舷的聲音,葉觀瀾的呼吸聲輕得幾乎聽不見。楊晟覺得這個氣氛不太對,直接挂斷了電話。
他盯着手機屏幕,直到它自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