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一夜,也暗暗心驚。
知曉愛子慘死的那一刻,她固然絕望到連自己都不想活了。可是,不知為什麼,當謝氏求她為兒子報仇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冷靜下來了。
她不止是玿兒的母親,她還是蘇家的主母,若她都不想着查出她兒子因何慘死,不想為他複仇,天下還有誰有這個心力呢。
那時候,她便能想一些事情了。
因為她想了,便更要咬着牙恨。
恨那些謀劃這麼兇險方案的人,也恨她的終身所托——他自己要光耀門楣的榮華,卻要她兒子冒死!
可是真見了面,說出一句“十日前已不在了”,她便再說不下去了。
什麼恨,什麼怨,盡數顧不上了,她隻想着她的兒子死掉了,死得那麼慘。
再也見不到了!
這一想便再說不出下半句。
長陵侯卻皺着眉頭,道:“你說這個還有什麼用處?!你當那夥子丘八是瞎的不成——那棺蓋,那棺蓋……那位必是已經知曉玿兒入葬時還活着的了!他非得疑心我不可!”
長陵侯夫人原先的滿腔悲痛,叫這句話潑了個透心涼,反倒瞬時清醒了。
她看了一眼下頭侍立的婢女們,簡直想給自己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丈夫狠狠幾記耳光。
天下怎麼有這樣愚蠢的男人!
他說話怎不看場合的,此刻在這裡的,并不都是她用慣了的心腹,其中許多人也不知玿兒假死的真相。
再有,這裡頭或許還有金銮殿上那位用來監視百官的眼線呢。
長陵侯夫人咬了牙:“侯爺說的是什麼話!我們難道不也是昨兒個才曉得玿兒是怎麼沒的嗎?陛下是聖君,便是懷疑您當初急匆匆要玿兒下葬的事,也不會不體諒我們做爹娘的心哪!說來我倒是想問侯爺一句——當初緣何要七日便下葬?若是再停靈到三七,玿兒醒來,我們便能救他出來了啊!”
長陵侯瞠目結舌。
他倒也不是一塊愚蠢的木頭,隻是一場謀劃猝然破産,還連最大的本錢都賠進去了,他一時半會兒,還無法從這樣大的打擊裡複蘇過來罷了。
聽罷妻子這一席指摘,他也明白過來。
被壞人害死了獨子的可憐老父親,斷然沒道理在此刻還有心思擔憂皇帝的監視。
可說出來的話收不回去啊。
現下他的腦袋裡像裝滿了漿糊,是轉不動的,要尋一個七日便将兒子下葬的理由,也是輕易講不出的。
因此支支吾吾。
夫人眼微阖,心都燒起來了,強捺怒火,啟發般問他:“侯爺可是被什麼人欺騙了……”
長陵侯神色一凝,他大概曉得她的意思,可他是被誰騙了呢?
夫人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而素婉此刻剛到院門外,便被溫媽媽瞧到了。
這婆子是打長陵侯夫人娘家跟來的,最是乖覺不過,見得她身影,便快步下了堂來,一把扶住她,道:“少夫人身子可好些了?若是還不适意,回去歇着也好。短了一次問安,不算什麼事情。”
素婉道:“父親和母親……這是怎麼了?”
說着還抓了溫媽媽的手,一副弱小兒媳擔憂臉。
“……”溫媽媽回頭瞧了一眼,道:“無妨的,侯爺與夫人今兒……唉,少夫人,您也是知曉的呀。”
她大約以為語焉不詳便能讓謝氏自個兒腦補裡頭場面,知難而退。
卻不想謝氏倔勁兒上頭,道:“溫媽媽,我雖愚蠢,也瞧得出不對——母親她看着那麼難過,我要去陪她。若是現下我不便過去,我便立在這裡等。”
“少夫人!”溫媽媽有些着急,眼往堂上一瞟,悄聲道,“夫人問侯爺,為何堅持七日便下葬,如今侯爺答不上來……您若是過去了,怕是就更答不出來了。”
素婉心思一轉,眉頭早蹙,換上不解神容,也悄聲道:“父親是不肯說麼?”
溫媽媽點點頭。
“好罷,我回去。”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歎了一口氣,道,“若是有什麼對不住母親的緣由……罷了,但凡母親心裡難受,想個人陪着,你盡管叫人去找我!”
溫媽媽一口答應,忽又想起什麼似的:“少夫人家阿姐呢?您不妨先陪着她,她是客,總也不能冷落了她。”
“我阿姐今早便回去了。”素婉道,“她本也是來勸我振作的,我如今曉得了,她便該回去,也好和我阿娘回個話,免得叫她記挂。”
溫媽媽便點頭:“少夫人曉得振作才好。您瞧,待咱們解決了眼下的事情,日子也總還要過下去,老爺與夫人,不就指着您了麼?”
素婉颔首應諾,心下卻道:待解決了眼下的事?這件事,恐怕是永遠也沒法子真真解決了。
憑謝玉容的記憶和她自己的觀察,長陵侯夫人遇到什麼錯兒,都要怪在别人頭上。
如今她兒子沒了,這麼大的一樁慘事,長陵侯脫不開幹系。
他事後的反應也格外不妥當,甚至現下,連個搪塞外人的理由都尋不出來。
愚蠢,莽撞,偏偏可以憑借一家之主的地位,理所應當壓夫人一頭。
謝玉容的這位婆母,會做個守女德的好婦人,咬牙忍下來嗎?
還是會像個真正的人一般,不滿,憤怒,直至将他也當做害死兒子的幫兇,當做自己的敵人?
若真有那一天,不知她是要咬牙隐忍徐徐圖之,還是要突然爆發,炸長陵侯一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