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媽媽還想将此事遮掩一二,然則長陵侯既然下定決心要奪了妻子管家的權柄,便無論如何要差人去告訴她:不行就歇着,别在我跟前煩人。
這是既不論功勞,也不論苦勞了。
以素婉看來這倒也不奇怪:長陵侯夫婦若不都是涼薄的人,如何能養出蘇玿這樣渾然不是個東西的升級版?
可對夫人而言,這事兒簡直是平地驚雷。
若隻是不得丈夫青眼,那也便罷了,左右京中貴婦們,如她這個歲數的,大多也不再與丈夫親近了。
可她們沒有一個是無權管理家事的呀。
便是有兒婦,兒婦也能做些事,可大事總是要聽她們的呀。
隻有她,隻有她——隻有該死的蘇鑄,非但不心疼她的痛楚,還要借機讓她連真正的夫人都做不成!
她看了謝氏一眼,牙已經咬疼了。
這小門小戶出來的半大娃娃,曉得什麼管家!
素婉聽得此事時也覺不好,待一轉頭,果然瞧見婆母陰沉面色。
“母親,”她溫聲道,“父親也是心疼您才這麼說的罷——可是我哪有那個本事?若要一個人管住這麼大的侯府,實在是非母親不可。叫我去管,必是左右為難,若是母親不助我,那父親也必要再安排一個人來的。”
長陵侯夫人一怔。
再安排一個人?那還能是安排誰呢?
她眼一眯,心下既有幾分忌憚謝氏,又有些慶幸自己到底是玿兒的親娘——這謝氏若不是碰上了玿兒,心裡添了些情,也會是個聰慧伶俐的姑娘哪。瞧她,若是不涉及玿兒的事情,哪裡癡,哪裡笨?一句話便挑破了那老不死的究竟有何打算。
是啊,她便是如何得罪了他,這許多年來,為他打理平日生活時總是沒有犯過大錯的,為何就這麼不準她操持家務了?
還要沒見過大世面的小家女謝氏主持這麼大的侯府,呵。隻怕他早就想好了,謝氏出了亂子,他剛好排個好人兒來幫忙呢。
世上最令人齒冷的,不就是這最親近的人的背叛麼?他清楚她的秉性,便拿捏着她,要她自斷羽翼,要她最終在這侯府裡孤苦無依,好給他的新歡讓出位置來。
他休想。
“你自放膽去做。”長陵侯夫人道,“我自然安排下人們統統聽你調遣。若是有人不服你,或是有什麼事情拿不下的,你盡管來回我就是。你既然是我兒的未亡人,我做母親的斷不會看着你被欺負。”
這話說得倒是挺豪邁的。
但好像前世她也跟謝玉容說過差不多的話罷——結果謝玉容辛辛苦苦打理家業時,她老人家每天跟謝玉容唠叨,細數那些個蠹蟲與侯府這根破木頭共沉浮的美好歲月,勸謝玉容對老人們敦厚些。
謝玉容的管理難度直線上升,蠹蟲們卻都很感念長陵侯夫人。
以長陵侯夫人的秉性,此刻便是慷慨許諾要全力支持兒婦,多半也隻是想借她的手,将侯府的權力掌控在自己手裡而已。
她做夢罷。
慢說來的是素婉,便是個尋常的女孩兒,隻要不是謝玉容那樣太過淳樸的人物,在接觸了管家大權後,多少都是要舍不得放手的。
權力比什麼糖都甜,哪怕隻是一座小小府邸的權力……
長陵侯夫人自己不肯放手,卻以為能拿捏兒媳,讓她對獨掌侯府這件事不起想法,這可真是太自信了。
素婉道:“母親疼我,我也定不負母親,必然竭力管好這一大家子,絕不讓外人指指點點的!”
夫人聽着這話,一時覺得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一時又覺得這孩子怕還癡着呢,此刻又不好再挑破什麼,隻能拍拍她的手:“去吧——那兩個,你先安置了。”
“安置”二字,說得極重。
如何安置?就憑這二字的口氣,做兒媳的就該摸出個一二來。
素婉便去了,長陵侯府不算太大,并無那許多空餘的房舍,可選的範圍也有限得很。
她便挑了個套院:那裡有兩間地方不大、又遠離長陵侯書房的屋子,院中還有一樹盛放的梨花。
說好呢,這地方有些偏,說不好呢,屋子新,也向陽,住起來必不會難過。
屋裡的家什也盡隻選了簡單的:桌椅幾案與床榻,用半舊的就好,被褥帳幔,一色用潔淨的藍白細布。擺設是沒有的,香爐裡也幹幹淨淨,半點兒叫人動手腳的空間都不留。
她還囑咐了撥來伺候兩位新姨娘的婢子:“你們隻與她們說,侯府裡用事勤樸,不愛奢華,事情倉促也備不了什麼好東西。不過若她們自有家私,按着自個兒喜好裝扮屋子,夫人與少夫人皆是不管的,若是吃不慣府中的飯菜,這小院裡也可自個兒開火,柴米菜肉,按數去大廚房裡領便是了。”
回來還和長陵侯夫人說:“我想着母親這陣子心裡不痛快,我又年少不懂事,未必能将她們照應得十分好。倘若落下了什麼不妥,陛下豈不是要當我們侯府輕慢他的恩德?不如話都說在前頭,叫她們自己過日子罷!”
長陵侯夫人便皺了眉頭。
謝氏到底還小啊,她這麼打算,固然是省了事了,可是日後要往那兩個女子身邊插人做事,便太難了。
人家樣樣都能自己料理妥當,你連插手的借口也尋不到呀。
憑着她這許多年的見聞,她總覺得天下所有的妾婢,都是一樣的壞東西!若是主母不能将她們的生活掌控得死死的,她們就要鬧妖!要蠱惑男人,要讓男人寵妾滅妻!
這自然是很危險的,更何況長陵侯這老東西已經很有些寵妾滅妻的意思——哪怕妾都還沒和他成什麼事呢,他便已然不要老妻了!
長陵侯夫人越想越不平,可是家事交給謝氏管的話她都說出來了,如今也不好再反悔,隻能咬着牙在心裡恨着那一男二女三個混賬。
她大半夜不歇息,叫婢子磨墨,她要抄經,然則經文終是抄得亂七八糟,最後都進了火盆。
火苗兒往上一竄,紙張便被映出紅亮的眼色來,搖曳着變作黑色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