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活着,他就很難擁有兒子,也很難過得快意。
既然如此,那她的性命,在他看來便沒有什麼可珍惜的了。
要殺這麼個婦人,其實也不難的。
甚至不需要用毒藥——他曉得,她吃魚鮮便喘不過氣。
将小魚烘烤再曬成了幹,研磨為粉,混入鹽中,這不難。
當長陵侯夫人開始發病時,她自然也猜到自己是誤食了魚鮮了:定是有人要害她!
她已經很小心了!她甚至隻吃蔬菜,不碰葷腥,連廚房都是自有一處的,決不和長陵侯他們混在一起,居然還會發病!
她吃素,還在服夫喪的謝氏也吃素,這府中,還有哪個人在吃魚?
溫媽媽氣得臉色鐵青,去素婉那裡索了幾個婆子,将夫人院中小廚房裡的廚娘婢女全都捆了手腳,塞進柴房裡:待夫人好些,就要審問她們,非要扒了她們的皮!
而此刻長陵侯夫人還不能親自審訊這些有背主嫌棄的賤人。
她的情形不是極嚴重,但也需要咻咻喘氣,才能呼吸。
打下一頓起,她決定隻吃一點加了鹽的鹹粥。
隻用米和鹽做出來的食物,味道自然極清簡的,但凡有一點兒腥味,她都吃得出來。
然而,長陵侯既然下定了決心要送她上黃泉路,便不會沒有後着,更不會半路收手。
飯菜可以吃沒有味道的,藥卻無論如何都不能煮成白味罷?
夫人病得喘不上氣的時候,是一定要吃藥的呀。
而她吃什麼藥,他是知曉的。
夫人最最信重的溫媽媽,把廚房裡的倒黴工作人員送進柴房後,又馬不停蹄地親去侯府名下的藥鋪子裡取回藥材,浸洗熬煮。
按說這是最放心不過的藥湯:溫媽媽不顧自己年衰歲老精力不好,守着小風爐和陶罐,不錯眼地在火邊坐了大半個時辰呢!
連盛藥的碗,都是她親手用開水燙洗過的,斷不能有任何問題了。
可是,長陵侯夫人兩口藥下去,情勢就急轉直下了。
原先她不過是喘得艱難,甚至已經比剛起病的時候好了一點兒。
可服藥後,她淚眼迷蒙,臉色發青,慘白的嘴唇哆嗦着,喉嚨裡發出的聲音似是絕望的掙紮。
素婉在旁侍疾,連忙喚人将房中窗子都打開——或許開了窗,長陵侯夫人也還是喘不過氣,但至少該試試罷。
這也是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這病起得太急了,她剛聽說時,雖覺得此間有些蹊跷,可聽了溫媽媽的解釋後,倒也覺得這事兒不大:夫人不是第一回誤食魚鮮了,以前都是吃藥就好!
可哪能想到,這一回夫人吃了藥後情勢更差呢?
那必是藥中有毛病!
她一把揪住已然方寸大亂的溫媽媽,沉聲問:“母親隻是不能用魚鮮嗎——除卻魚鮮,還有别的東西,會讓她如此嗎?”
溫媽媽哆嗦着:“夫人隻不能用魚呀,這許多年來,奴婢不知道她還有旁的不能用呀!可是,這藥裡也沒有魚,沒有蝦,連水草都沒有一根呐!往常夫人若是不慎用了帶魚鮮的飯食,隻消吃了這藥就能好呀!”
素婉的眼睛轉啊轉的:“一向用的都是這藥?”
“是啊!”
“還有别人知曉這藥方嗎?抓藥的人可靠嗎?這藥材會不會被人動手腳呢?”
這三問,直将溫媽媽問得臉色發白。
藥方自然是有别人知曉的,侯爺就知曉。
抓藥的人,那是自家藥鋪裡的夥計——或許他也會被侯爺收買?
若是他也被收買了,那藥裡,會被人動手腳就不奇怪……
她的身子晃了一晃,張了嘴,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
或許該去再抓一副藥嗎?然而夫人的藥方,她也記不住,現下再去侯府自有的藥鋪子裡拿藥方嗎,那些壞人既然能在抓好的藥料裡動手腳,如何不能把夫人的藥方改掉?
除非再請醫士來……
隻這麼一轉眼的時間,溫媽媽甚至沒有來得及給素婉一個解釋,前頭服侍夫人的婢女,便已然開始亂起來。
“夫人!夫人使不得呀!”
素婉和溫媽媽急忙回頭去瞧,但見長陵侯夫人雙手抓住自己咽喉處的肌膚,嗓子裡嗬嗬出聲,竟仿佛要将喉嚨撕開似的。
“夫人!”溫媽媽一聲悲呼,搶上前去,握住了夫人的手。
她從不知道,自己陪着長大的夫人能有那麼大的力氣:那手在她的手中掙紮,她不放開,夫人便掐她,她疼得像是被鷹爪攫住似的!
溫媽媽不敢喊,甚至不敢流淚,她不錯眼地盯着長陵侯夫人的臉。
或許她在祈禱神佛顯靈救一救夫人,或許她在恐慌夫人會這麼死掉,或許她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想不了,隻是在忍耐着皮肉的疼痛,仿佛忍耐過去,一切就會好起來。
可是,在溫媽媽手抖而逐漸失力的時候,長陵侯夫人的手從她的手裡掙開了,顫抖的手指,抓住了一旁的絲帕。
那是用她最喜歡的香料熏過的帕子。
似乎是蒙受什麼引導,她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将那絲帕扯過,蓋在了自己臉上。
清冷的,像是夏夜水閣裡的夢境一般的香氣,在她的鼻腔與喉間彌散開來。
宛如一把把沾着露水的極細小的刀,切劃開了她已然要徹底堵死的咽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