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真相的京城群衆隻知曉長陵侯府鬧鬼。
消息掌握得更多的皇帝,就對鬧鬼這事兒有更深入的思考。
他也不大信鬼神,但絕不是不信鬼神。
長陵侯和代王勾結這件事他是早有懷疑的,長陵侯用了什麼藥,想讓他兒子死而複生溜出京城的用心,皇帝也自覺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在他們的計劃裡,這小子原本要去哪裡,和誰接頭,那個人身後又是誰——在巡捕營抓到了挖墳的壯士們,并以各種道具毆打了他們之後,皇帝已經很清楚了。
隻是長陵侯這勾結藩王造反的手段,實在太冒險了,冒險得像是發了瘋,不瘋是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決定的。
說給别人聽,人家都不會信的,反倒會讓北方的代王提前進入警戒狀态。
那不好,皇帝還打算逐漸調兵遣将,然後給代王一個驚喜呢。
由是才将這事兒按下去。
但這會兒,他在長陵侯府的眼線送來了奇怪的消息。
長陵侯其實是被鬼怪掉了包,或者是被鬼怪上了身,所以才弄死了不小心發現這一切的獨子,還對原本與他相敬如賓的夫人動辄拳打腳踢!
什麼?京城傳言說是小侯爺死得冤,所以回來鬧騰?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呀,小侯爺死得是蹊跷了些,不過也沒見他冤魂作祟,想來是京中愚民以訛傳訛——如今侯府裡已經人心惶惶這千真萬确!
咱們聽說,已經有一二三四——總之有那麼幾個婢女被吃掉了呢!雖不曾親見,但大夥兒都這麼說!
可不是無知仆婢自己吓唬自己呀,少夫人,謝氏女,她的屋子裡現在都挂了法器符紙了!
很不尋常,真的!陛下千萬要安排一個天師去給長陵侯收掉!這種敢在天子腳下作亂的妖孽,要打散精魂讓他永不超生才是啊!
這好像也不是完全說不通啊……
皇帝就有點兒猶豫。
他猶豫之下,突然想到,他有個兒子啊,娶了長陵侯府少夫人的姐姐還是妹妹來的。
有兒女親家的一重關系,說不定能打聽到一二。
大皇子就接了父皇委以的重擔,回去找到了近來得到盛寵的側妃謝氏,把活兒安排給了她。
謝氏聽大皇子形容了一番當日侯府裡的狀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侯府是鬧鬼了,鬧的是内鬼呀。
那長陵侯夫人說的秘密,十有八|九是侯爺對今上生了不臣之心,而之所以被曲解成了“侯府鬧鬼”,全是靠她六妹打岔。
否則,若長陵侯得了要造反的罪名,全家都得跟着死。
那還不如獻祭掉一個鬼怪,留下其他人,接着過略有一些無聊但錦衣玉食的生活。
可是當着大皇子的面,到底不好明言,她便蹙了眉頭,擺出一副為妹妹擔憂的模樣,答允打聽一二。
打聽的結果就很有趣——長陵侯夫人說長陵侯有個大秘密,謝玉容猜測這個秘密是“長陵侯是鬼”,結果阖家上下都相信了,瘋狂購入護身符。
至于這一樁風波裡,有沒有夫人的引導和默認,那謝玉容是不知道,也是不敢說的。
怎麼看都不像話,但,這事情就是如此。
皇帝聽得兒子如此回複,也覺得哭笑不得,然則哭笑不得之外,卻又問:“以你聽聞,那謝六娘,是個機靈多思的,還是……”
大皇子一怔,老老實實回答:“兒子并不了解謝家六娘,然則阿行是個很識大體又明理的女子。”
皇帝點了點頭。
識大體又明理當然是好的。
既然是同胞姊妹,那麼謝六娘大約也是識大體而明理的。
所以,在長陵侯夫人大約馬上就會說出長陵侯要勾結藩王這種可怕的話時,她岔開話題,讓侯府中人甯可懷疑侯爺是鬼,也不懷疑侯爺要造反——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若是有意的,這姑娘未免也太機靈了,她竟然能在那樣短的時間裡,找到一個理由……
皇帝想着想着,便又笑了起來。
也好,長陵侯是個妖鬼,那可比他要謀反容易處理啊。
他自己死了,長陵侯府就隻剩下兩個女人,加恩一番,便能籠絡妥當,天下有誰能不贊他一句恩待功臣?
長陵侯絲毫也不知道自己已然成為了皇帝心中的鬼怪,他隻是覺得這府中的人都怪剌剌的,往日裡在他面前努力邀寵的姬妾們,如今對着他時也總有些難言的僵硬。
這就叫人很不痛快。
要問她們如何這樣不體貼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想來多半是夫人警告了她們,才叫這幾個蠢貨戰栗起來!
她們竟然不明白,這是他的侯府,他才是唯一的主人!
也不知道朱氏這個潑婦,和他的佳麗們都說了什麼?
長陵侯思及此端,心裡就難免生恨。
他容不下朱氏了!
誠然,朱氏年少時與他也是夫婦相得,十分融洽的,可是這許多年過去,朱氏善妒依舊,紅顔卻早就不在了。
一個女子,若是妩媚玲珑的時候要争寵,那自然是有些可愛的。
然而,若是到了朱氏這樣人老珠黃的時候,還不曉得退位讓賢,就是有心讓夫主一生無子的惡毒!
她自己不能生了,還要阻撓他和别人生!
這簡直比那隻鳥還可恨,那隻鳥不過是吃了他的米,還敢啄他的手,這無德的女人卻是靠他的俸祿養着,還想讓他絕後啊。
她該死!
她該死。
長陵侯已經足夠冷靜了,他再也不是在一時激動下才想殺了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