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的确感覺到了一種壓力,以及比壓力更大的尴尬。
就是說,以長陵侯現下對生兒子這件事的狂熱,誰會信他要為了守住一個秘密,害死已經成年并且看着也沒什麼大毛病的兒子啊?
夫人現在拿出了這麼一個理由來——那好,那侯爺是為了守住什麼秘密呢?
什麼秘密能比他傳宗接代更要緊呢?
那必然是一些很可怕的秘密,一旦捅出來,連家裡的狗都得無家可歸流浪街頭的那種。
所以問題來了,這種秘密是她該知道的嗎?
她要是知情不報,是罪,要陪砍頭。
她要是報,往哪兒報?往謝玉行那裡嗎?
長陵侯夫人或許知道一點律法,但不很多。
這樣頂級權貴家出身的女眷,自來是用不上朝廷的律法的,她們平日裡遇到的所有紛争,隻需要仗勢欺人就能解決了。就算受害人見了官,也自有家裡的大小管事去衙門裡,和那些個賤胚子撕扯。
遇到不能仗勢欺人的情形:比如兒子被宗室暴打一頓,打成重傷,衙門裡又通融不動的,那也自有丈夫去出面斡旋,就算吃了虧,也隻要把罪責都怪在丈夫無能上就好了。
可是當她和丈夫要撕破臉,事兒就麻煩了呀。男人或許還對律法知曉一二,可她并不知曉,她要是讓外頭的人知道她丈夫勾結藩王,最終鬧到皇帝眼皮底下去,那隻有兩個結果。
沒有藩王要造反的證據,長陵侯會受冷遇,會被貶官,但不至于一貶到底,也不至于就殺掉。這樣的話,他就能憑着夫主的身份,随意折磨她,世人也不會說什麼。
誰讓她出賣他的呢?
若皇帝抓到了藩王造反的證據,好,長陵侯當下要被酷刑處死,家中九族也要跟着倒大黴。
她抖摟了這個驚天大秘密出來,對皇朝的安甯有極大的貢獻!好活!當賞!
可是身為女子出賣夫家,帶壞天下風氣,那又是大罪,就是皇帝親自過問,也要賞五十闆子呢。
就長陵侯夫人這個歲數,這個體質,五十闆子之後,素婉就可以帶着棺木來接她回家了。
不對,沒有家。
兒媳謝氏也是砍頭名單的重要成員之一啊。
素婉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跟不明律法的瘋子做親戚,多少是要瘋掉的。
她長陵侯夫人就是想要找個人把這事兒捅出來,讓她的丈夫倒大黴,那也不用在此時此地啊——這麼多婢女跟着呢,誰敢說裡頭沒有皇帝的人?
現下長陵侯大抵是要完,侯府可能也要完,她的目标要從“繼承侯府的财産”,變成了“我怎麼也得跑路”嗎?
共富貴都不想和這兩個一起,共患難就更不必了罷!
但,是不是還可以想想别的辦法?
素婉眼睛一轉,道:“父親有什麼秘密這麼怕被人知曉?母親可不是誤會了罷,難道……難道父親他不是人,是什麼精怪,被夫君發現了嗎?”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佐以不安的神情,很像一個蠢貨。
長陵侯夫人到嘴邊的話都被噎了回去。
長陵侯是個精怪——這,行吧,這也的确值得殺人滅口。
可是這不能把他弄死啊,就算皇帝知道長陵侯是個鬼,那也隻能請幾位皇家宮觀的天師來。
然後呢?往長陵侯臉上撒朱砂?潑他狗血?召大雷劈了他?
等等,召雷……
長陵侯夫人似乎想到了什麼,于是她語塞了。
若是天師們真能招來玄雷,給那老東西一下,他想必也裡外都焦,死得透透得了罷!
能麼?
有沒有這樣大修行的道人,肯一雷劈死這個雜碎呢。
給銀錢也行,給美人也行,但凡是塵世間有的好玩意,她都可以拿一些給道人……
長陵侯夫人拿出了這輩子所有的智慧去深思:到底是怎麼告發長陵侯,她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讓他獨自一人作為惡鬼去死,似乎能留下這麼大的一個侯府給她呀,這顯然又比讓侯府跟着他完蛋,而她帶着溫媽媽凄慘地回到娘家求兄弟們養老要好些。
而素婉則又想了個借口:“是我想得太無稽了麼?莫非,夫君不是父親和母親的親骨肉,是被産婆偷龍轉鳳了,父親又找到了流落在外的親兒,所以不顧多年親情,要殺害夫君……”
長陵侯夫人“啊”了一聲。
這……這……
她當然曉得玿兒是她的孩子,她生了他,還沒閉眼休息便見過他,見過他身上胎記的。
這絕無可能掉包。
但,這就又把長陵侯的行為,從玄而又玄的精怪鬼神中,拖回了人間。
好像就更容易處理一點。
長陵侯夫人開始舉棋不定。
素婉盯着她,等個答複。
等不到的,長陵侯夫人現下需要和溫媽媽密議一番,她擡眼掃了掃身邊圍着的衆婢:是為了服侍她們,但也不介意看看熱鬧,并且向外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