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素婉知曉的,可比癡癡燒經的蘇惠娘還多些呢。
惠娘盡心竭力服侍的夫君,既然有權有勢,就很難不堕落成此間百姓人人避之不及的惡霸——他欺男霸女已然成了習慣,做起來再沒有一點兒不适意處的。
而不久後某一日,人人都要繞着走的楊二爺在城外踏春,正巧見到一個一身孝衣、正在為亡母扶靈歸鄉的女郎。
那女郎生得嬌俏無比,又是一身白衣,妩媚的眼哭得通紅,好生可憐的模樣,楊二爺豈能不發憐香惜玉之心呢?
他就帶着他那票打手,把人家的老仆打傷了,把人給搶走了,還把女郎母親的靈柩,就那麼丢在路邊了。
女郎恨他之極,堅決不從,他就便人家的衣衫扒光,綁在柴房裡淨餓着。
還叫惠娘去勸她。
惠娘去了,被姑娘一口帶血的唾沫呸在臉上,也強忍着不發怒,隻“寬容”勸她:“你身子都被夫君看了,若不嫁他,哪裡還有好姻緣?我家是這城中最富裕的人家,隻要你肯嫁我夫君為妾,我自然為你母親安排一處好墓園!”
那女孩不說什麼,隻冷笑着看着她,一雙網着紅絲的眼睛像冬夜裡将死的狼。
惠娘心下就慌起來,再勸幾句,便走了,想着她便真是條狼,餓極了不也要做狗的嗎?
等她餓得昏了頭,給她幾口吃的,也就老老實實做二爺的女人了!
惠娘甚至還派家人,去将姑娘母親的靈柩拉回城裡,寄在廟中呢!
等這女孩兒做了她的姊妹,再帶她去瞧瞧母親的靈柩,她一定感激涕零,從此與她們一道,好好服侍夫主!
哪知曉這女孩兒當夜便死了。
第二日早上天不亮,竈下婢去柴房取柴火,便見她周身發青地蜷縮着,死在柴房的一個角落裡,口中少了一截舌頭。
竈下婢當即吓瘋了呀!
可楊二爺到底是男子,穩重,聽說她死了,也隻是皺起眉:“好一塊肉兒,沒入口便爛了!可惜,可惜——這樣橫死,就丢去亂葬崗裡罷。”
惠娘小心問他:“夫君,她家若有仆人,說不定也是有些錢勢的……”
“有些錢勢的人家,豈有讓千金光着腳,和兩個仆人扶靈回鄉的?必是死絕了的破落戶!”
蘇惠娘很信男人的話的,男人的話是不會有錯的。
于是那姑娘的屍骨,就被裹在一領爛席裡,丢去了亂葬崗。
而她也隻是偶爾才會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那雙将死的狼一般絕望而憤恨的眼睛。
驚着了便飲一杯蜜水,念幾聲神佛。
那個不知好歹的女孩兒已經死了呀。
那雙眼……那雙眼怎麼會再次出現呢——在兩年後的雪夜裡,在環繞整座府邸的火光中,仍然沒盼到一個大胖兒子的她,瑟縮顫抖着,又和那雙眼對視了。
那雙眼,此刻長在一位威風凜凜的青年将軍臉上。
而她的夫君,多少年來一向是城中最風光的男人,此刻卻像條喪家犬一般蜷在将軍腳下,嘶聲道:“小民着實不知犯了何罪!将軍若肯通融,小民家中有的是金帛羊酒,這些個女眷,也盡着将軍受用,求将軍饒……”
“命”字沒有出口,便吃了一記窩心腳。
那位将軍提起了刀,一言不發,眼看便要朝着他的脖子揮過去。
蘇惠娘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起身子,撲向那瞧着如此可怕的将軍——她怎麼能看着這兇神惡煞的丘八,當着她的面殺害她的丈夫?
“住手!”她大聲呼喊,然而這喊聲卻戛然而止。
她的脖子上一涼,甚至不覺得疼痛,便再也無法出聲了。
是他,是她的夫君,在千鈞一發之際,将撲上來救他的她,推在了他自己和刀刃之間。
這大抵,應該,是她的願望罷。
為了救夫而死,稱得上是一位烈女罷。
可是,為什麼在這一刻,她會不甘心呢?
那種不甘,直到素婉在她身體裡醒來時,還極其濃烈。
素婉甚至能感到惠娘胸口翻湧的傷心和疑惑。
而她卻第一時間進行了一點反思——這惠娘的腦袋,沒被騾馬踹過罷?
她以賢妻的身份,助纣為虐十多年,之後卻為那個楊二爺在生死關頭的背棄而傷心。
這合理嗎?
她難道沒有想過,楊二爺能把别人當活畜生,是因為他自己就是個活畜生啊?
一個活畜生對全天下都不好,他怎麼會對你好?
楊二爺若是在生死攸關時選擇救她惠娘,那才是性情大變見了鬼呢!
這會兒曉得傷心了,不想自己再活一次了,要換人來應付這個危局了。
那,你在做個“賢”内助,讓他得以心無挂礙地做壞事時,可想過被欺負的人,也會傷心也會憤怒的嗎?
雖然這樣刻薄自己這身體的原主不甚合适,但素婉在穿來的第一時刻,還是由衷覺得:
——蠢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