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有些女孩兒已經在裹腳了,但楊家因三位大娘子都不喜歡這一套,自小買回來的婢子,倒都還是擅長奔走的天足。
若是像青樓裡買回來的三娘子和五娘子,連同她們帶出來的随身服侍人,就個個裹着巴掌大的足,斷然當不得全個兒的人用。
“到底女孩兒們是不該裹腳的。”二娘子也感歎道,“我跟爹走江湖的時候,荒年裡碰上大戶人家賣妻妾,那些個小腳兒的妾,便是想逃都逃不掉。也不曉得哪裡來的歪風,說歪歪斜斜走路好看,若是好看,怎不見男子們裹呢!我瞧着,簪花好看,他們也就都簪起來了呢!”
“那誰曉得呢,大抵是人瞧着叭兒狗時,便覺腳短毛長的好看,若是換他自己腳短毛長,便是不肯了吧。”
“大娘子,女人哪裡能和狗一般?”
“又有什麼不同呢?”素婉指指昏睡的柔儀,“我聽她說話,家裡爹爹哥哥大抵也是做官兒的,怎麼樣呢?家裡的男丁不在身邊,她便落得這麼個下場。”
二娘子吃了一驚:“她是做官人家的女兒?爺怎麼敢的!”
“爺什麼不敢呢?”
大娘子說出這句話,在二娘子聽着是如石破天驚般的,她從沒想過,大姐姐也有對爺不滿的時候。
但細細思量,她心裡就生出了一種既傷懷,又慌張的奇異感情。
爺什麼都敢做,竟連做官人家的小姐也敢搶,還把人打成這樣,這,這當然使不得呀!
她掃了那女孩兒的腳一眼,道:“這樣容貌體态,又不裹腳,瞧着确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且還是父兄很寶愛的那種呢——大姐姐,不是我說,這,這是什麼事!人家父兄家人要是找上門來,可怎麼辦?爺縱是手眼通天,可做官兒人家同氣連枝,怎麼會幫着咱們呐。”
“所以我才想着,她定不能沒了命啊。”素婉道。
二娘子就絞開帕子了,想了又想,道:“我可是把能用的藥都用了,可是這發熱,我沒法子啊,大姐姐,你做個見證,我盡了全力了!”
素婉歎氣,她哪有心情當見證,可此時,她的婢女回來了。
小女孩兒臉上都是汗,沾着烏黑碎發,氣兒還沒喘勻,就大聲道:“大娘子,派出去請郎中的小厮,在家門口被人纏住啦!”
素婉眉頭一皺:“誰纏着他?”
“幾個老頭子,說話帶着北音,說是什麼來讨還小主人的,若不是咱們家門口人多,還要扯了他報官去呢!”
素婉心頭一動。讨還小主人?
“你去請郎中,去後頭牽一匹驢兒,騎上打着快快兒去!”她起身道,“二姐,我去看看那歪纏的幾個!”
二娘子連忙道:“我和大姐姐一同去!”
“你不如就留下來照顧她罷。”
“她這情形一時也無妨的,倒是我當初和爹走江湖,懂些拳腳,若是那些個賊人威脅大姐姐,我能把你提着逃回來!”
素婉“啊”一聲。
二娘子其實比她大,不過礙着她是正房,才叫她大姐姐的。這人都已然快四十了,瞧着身條兒也早不是什麼江湖俠女了,居然還能提着她逃回來?
罷了,既然她這麼說了,便一道去罷。
她這麼想着,殊不知,出了家門,見得那幾個快要氣瘋了的老仆——他們就都奔着二娘子去了。
被他們扯住的小厮,隻叫了一句當家大娘子來了,他們便隻朝着二娘子湧過去。
大抵把素婉當作了陪房,或者仆婦,或者婆子,總歸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物。
沒有人注意她也罷,還差點兒将她擠開。
“你們這窩賊人!若不把我家小主人交還回來,我們去官府裡告你們!”為首一個老仆,臉上還帶着一條刀疤,嘶啞着嗓子咆哮,立時引起剩餘幾個的紛紛附和。
二娘子縱有走江湖的光輝往事,那功夫也丢了十數年了,能打一個已然是極限,應付三個就有些癡人說夢。此刻看着他們來者不善氣勢洶洶,更是慌了神,忙喚素婉:“大姐姐,大姐姐?”
他們這才看向素婉——站在二娘子後頭,就像一個錦雞背後帶着一個鹌鹑。
誰家的山大王是鹌鹑呐。
衆仆人愣了一愣,複又燃起了怒火,卻有些再而衰的意思了,不再那麼強橫:“你這婦人,便是那賊殺才的婆娘?”
素婉點了點頭:“你們便是徐将軍的家下人?果然如我娘家兄長所說,皆是英雄豪傑呐。若是你們願意,便來一個說話算話的,再帶上你們家中一個服侍姐兒的老媽媽,随我進去罷。”
一衆仆役皆以為,那不講道理的惡霸家的婦人,必也是個油鹽不進的臭石頭。
可她竟就允許他們去看小主人了?
他們彼此看看,先前那個刀疤臉便站了出來,緊一緊腰帶:“我去!”
“七哥……”
“老七!”
“多當心呐!”
“你拿着這哨棒!”
素婉瞧着這一夥兒人,歎了一口氣:“去一個全是女人的地方,還要拿着哨棒嗎?若是将我家中視作龍潭虎穴,便越發不該在這裡拖延時間!你們都曉得我家那強盜是慣請镖師的,還不快快地回去尋你家少将軍救人?他便是不能離開駐地,能寫一封信給左近故舊,也好來救他妹子出去!憑你們幾把老骨頭,當得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