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請來大娘子,一時半會兒之間也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素婉隻知道懷珠發動了,發動得很是猝不及防,但發動之後應該怎麼辦,她全不了解。
她隻能把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辦,比如安排跑得最快的婢女去請接生婆,再請來徐柔儀身邊的錢媽媽來幫忙。
錢媽媽就有點兒不知所措,她會和素婉一起坐坐,也和楊家剩下的幾位妾室聊聊家常,但,幫人生産這種事……
她偷眼看看姐兒。
徐柔儀擡擡眼,細聲道:“四娘子,是那位給我送飯食的姐姐嗎?你去罷,好好兒照顧她——但願她平安生個男孩兒。”
請來的接生婆子跑得滿頭汗,一頭紮進産房,可沒多久便又出來了。
她是要和大娘子說一說自己的擔憂。
“四娘子的身孕才七個月有餘,肚腹卻大,想來她這些日子補得有些過了頭,又少動彈,那孩兒隻怕難生。”她說。
素婉原隻當她是借口要賞錢,便道:“媽媽隻管好好兒幫她把那孩子生出來,彼時我這裡自不會虧了媽媽。”
但婆子并沒有歡歡喜喜地道謝,反倒為難地搖頭道:“若是有什麼不得意處,大娘子,這大人和孩子……”
素婉皺了皺眉——懷珠的身子實在是足月了不假,接生婆子自己想出來的困難并不存在。
她都看過懷珠的情形了,怎麼還說這話?懷珠是不是豐滿到難以生産,這不是看看她的四肢臉蛋,便能看出來的麼?
這個接生婆子在城裡是有些名氣的,她會因為想要賞錢,所以當着家主娘子的面胡說八道嗎?
“憑媽媽的經驗,會有什麼不得意處嗎?”她眯起眼睛。
“老身摸過四娘子的肚皮,那孩兒怕是橫着的。”接生婆子也是看出了大娘子的不悅,卻堅持比劃道,“若是這樣縱着,便好生,但若是橫着,女人的身子怕是要撕開一個大口子,也不見得能把孩兒生出來呐……”
素婉的表情就嚴肅下來了,她想了想,輕聲道:“若是有什麼不得意處,保大人。”
婆子一怔,還當自己聽錯了,試探着重複:“大娘子說,保大人?不是保那孩兒?那是個遺腹子……”
“自然是保大人。”她說,“我沒有見過那孩兒一面,他好了,固然是最好的,他不好了,我也不必虧心。然而懷珠與我們是多年的姊妹,我豈能瞧着她為了一個孩子,丢了性命?”
婆子便抿了嘴唇,深吸了一口氣,慨然道:“老身曉得了。大娘子仁義,今後必有善報的。”
她轉身進産房的背影,怎麼瞧着都像個決然的勇士。
但勇氣不能解決一切問題,玄學也不能。
——懷珠從半下午打熬到月亮升起,又到依稀天明,連服侍過徐柔儀的母親生下一雙兒女的錢媽媽都臉色鐵青。
另兩個孕婦來打探情形的,也吓得臉兒發白,就在懷珠院子的側房裡,撚着珠子念叨起來。
那是一些素婉覺得很熟悉的東西,大抵是這世上的女人們常常抄寫誦讀的經文——惠娘精于此道,因此素婉也勉強有些印象。
她不信這個,但也不曾打斷她們。
或許是希望她們念叨幾句,便能松一松自己緊繃的心。
因為生育太過艱難,而在其中的人,甚至連生死都不能自主,所以遇到什麼麻煩時,也便隻好期待神明能給她們多一些幸運。
隻要不多的一點就可以了!隻要保佑母親能活下來,降生的孩兒全須全尾又不至于養着養着突然沒了性命,那就很好。
若是還能保佑她們一胎得男,那就更好。吃了這麼多苦,冒了這樣的險,難道不值得一個哭聲嘹亮的胖小子麼!
然而,即便有了大夥兒的祝願和祈禱,懷珠的運氣,還是沒有那麼好。
她在難産的征兆下掙紮了一天有餘,終于活着生出了一個嬰孩——卻并不帶那個她期待了很久的部件。
彼時,慘白着一張臉奄奄一息的她,聽着耳邊響亮兒啼,便打起了最後一絲力氣,問那接生婆子:“媽媽,我兒如何?”
接生婆子現下還為孩兒落生那一刻的情形心驚呢!她見過許多難産的婦人,後來活着的、死了的都有。
懷珠可以說是從最兇險的情形裡掙出一條命來,簡直該由娘家母親去寺廟中跪個三天三夜般的僥幸。
便是老辣如她,累了一天一夜,又吃了好幾回驚吓,腦袋也不那麼好使啦——便脫口道:“四娘子得了個肥肥白白的小千金呢!康健得很!”
——康不康健,懷珠大約是聽不到了。
“小千金”三個字,就夠她絕望了。
她眼睛一閉,往後一靠,差點兒将接生婆子吓死。
隻當她是聽聞自己生了個女孩兒,失了心氣,又極其疲憊,所以幹脆死掉了呢。
待試了她鼻息才曉得,隻是昏過去罷了。
因此忙不疊喚自己帶來的下手,取那收斂的藥丸子來,塞進懷珠口中,又取了針線,下去縫她傷口。
懷珠生生疼得醒來,又被幾個婆子按住手腳無法掙紮,隻能任眼淚與汗珠子一并往下滾。待接生婆子停手,那差點把她折磨瘋掉的疼痛逐漸減弱時,新換的一床被褥已然又濕透了。
她這才見到素婉和一起來瞧她的其他妾室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