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婉收到她的記憶那一刻，這強烈的沖動，便差點使素婉下定決心，把他們一起幹掉。

——哪怕同歸于盡也好！

——不要讓他們活下去！

——他們都該死！

她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哭喊。

仿佛是從她自己的心裡頭喊出來的，她看見站着的齊忌和崔鷹揚，也看見她那三世裡，給她無盡屈辱和痛苦的男人們。

對！他們都該死！

當素婉的神識凝成了赤紅的劍，刃上仿佛流淌着黑紅色的血光——就在刺出的前一霎，那個聲音裡，突然混入了一絲扭曲的笑意。

那一劍就刺歪了。

刺歪了之後，那一絲笑意，也就不見了。

仿佛有什麼比她更高一層的“人”，在等着瞧她的笑話。

她不知自己算不算成為笑話了，但哪怕她分了心，那一劍還是讓她發現：齊忌的修為，遠在她之上。

若不是那一刻他定了心要去收拾崔鷹揚，忽略了她，她連刺傷他都做不到。

若不逃，還能幹什麼？

去原身的母親安排女兒去的地方，潛心修煉。待功法有成，再奪回百草潭，查清原身父親的死因，為她母親報仇——這也就是她能做的所有事情了。

至于原身和崔鷹揚的種種糾葛……

原身在父母新喪的時候與崔鷹揚糾纏，甚至将報仇的事情都丢在了腦後，隻想做一個安靜的農婦：以那些挑剔女人女德的人看來，這實在是不像話的。

可他們又已然成了夫妻，妻子若是徹底抛棄了丈夫跑了個無影無蹤，那仿佛也不太符合“出嫁從夫”的鐵律。

那個要她修女德的聲音，把她送來了這個女德不了一點兒的人身上！

強修要命啊！

她斷不可能做一個女德完滿的人了，但若是在為女子樹立的衆多“德行”中挑一個去做呢，或許還能有幾個分數呢？

素婉安慰自己：女人又不是生來就為了做男人的妻妾的，她做女兒、做母親或是做姊妹的表現，總也該算一算。

原身沒有姊妹，就隻能洗心革面做個好女兒了。

為父母報仇！奪回家業！讓父母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誰敢說這不是好女兒的行為？

至于報仇成功後，大概還能得到一個百草潭——哎呀，那隻是神明憐憫她的苦心，給她一點點微小的獎勵罷了！

若是能用百草潭換回爹娘，難道她還會猶豫嗎？實在是因為爹娘都沒了，她隻能繼承一下他們的家業，以此表達她無盡的追思！

而擺在“好女兒”面前的第一個任務，顯然是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她要是被齊忌害死了，或者被崔鷹揚撈走了，今後就絕不可能為父母報仇了。

于是睜開眼，對着崔護迫切問出的“嬸娘，怎麼樣”，她便搖搖頭：“妥兒在騙我們。”

“什麼？”崔護的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了，“她騙我們幹什麼？”

“他們出村不遠，便遇到了我的殺母仇人。”素婉道，“為了叫那壞人放過他們，他們派了妥兒回來，想騙我去給那壞人殺。”

她能把這話說得仿佛沒什麼情緒，可是，崔護已然驚呆了。

連一直叫喚着“不救他們”的果兒，此刻也睜大了眼，她說：“他們怎麼能這樣壞呢？”

——怎麼能這樣壞？

崔護倒是不覺得他的親族們壞成這樣有什麼不合理的：他們不過是尋常的農夫農婦，所以丢下祖宗的田宅逃走，不過是怕死罷了。如今正遇上一個壞人，若用他們的性命相逼，難道他們還能為了保護他的嬸娘，不要自己全家的性命嗎？

且不說嬸娘先前得罪了他們，便是不曾得罪，他們也不會以為她的那一點恩情值得他們用命償。

可是，難道他們對嬸娘就有什麼恩德嗎？嬸娘有什麼必須要救他們的因由嗎？

那人既然是個壞人，必是一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了。這樣的人，初時說得好好的，轉眼便将自己說出的話都丢在腦後，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呐。

村裡人答應了他幫他找到嬸娘，可如今嬸娘怎麼會待在這裡，任憑他們來找？

她若是走了，那仇家，會如何對待村裡人？

這事兒，他一個毛頭小子也能想到，嬸娘那樣聰慧，如何會想不到？

可是，有了村裡人背叛在先，她或許……不，她多半是不會留下來救他們了。

崔護擡起頭，看着素婉，嘴唇微動，使了極大的勁兒，才問出口：“那，那嬸娘要怎麼辦呢？”

“我自是要走的了。”素婉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他的不安，然而說出口的話，到底是叫他身子一哆嗦。

一哆嗦之後，崔護竟跪了下去。

當着她的面！沖着她跪下去！

素婉也吓得不輕。她也知曉這小子是個厚道人，村裡人抛下他逃走，他生氣歸生氣，聽聞他們遇險，還是要求她去看看。

以他的厚道，此刻該不是要求她去救人，或是求她在這裡等着仇人上門罷！

若真如此，說不得也隻好撕破臉——她想着，可是他已經開口了。

他說：“嬸娘若要走，能不能帶着果兒一起？”

素婉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