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的确是隐瞞了一些事情沒有說的。
比如逼她逃走的并不是仇人齊忌,而是原身的“夫君”崔鷹揚——她怎麼可能說實話呢?若她說崔鷹揚趕回來了,而齊忌也被她重傷,那蠢小子崔護隻會扯住她,歡天喜地慶祝叔父的歸來和危機的解除。
“雙喜臨門!”他會這樣說。
但素婉可不會覺得那算是一種“喜”。
她不願意跟着崔鷹揚回京城去做什麼将軍夫人。
她去做夫人了,誰去給原身出那口氣?
所以話不能說盡,而基于很不全面的事實,崔護就隻能做出“大禍臨頭,能跑一個是一個”的推斷。
然而,正是因為他這樣認定,能求素婉帶走果兒的行為,便更見他對這孩子的一片心意。
果兒是他撿回來的,他是指望果兒長大了,招個女婿來為他養老的。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想養老了——他已經認定,自己沒有“老”可以養了。
素婉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她猶豫要不要再騙一騙崔護:這龍螢村裡有祖宗保佑,你好好兒待在祠堂裡不要出來,自然可以不死。
可是這一聲歎息,卻在崔護原本也不大牢靠的信心上又敲了一錘子。
他切聲道:“嬸娘!求求您了!果兒一向乖巧,也會法術,您帶上她,不會拖您的後腿!”
聽着他這麼說,素婉的神色愈加複雜。
但果兒的神情很簡單。
她一個小女孩,縱然和“叔祖母”再親切,到底比不上崔護是她的“爹爹”。
她看不得崔護這樣:“爹爹,叔祖母一個人走也行!我和爹爹在一起,我保護爹爹!”
崔護立時就變了臉色:“你這孩子,說什麼瘋話!你和我在一起做什麼?你一個女孩兒家,自然應和女人們在一處!”
女孩兒家必須和成年的女人在一起麼?素婉其實并不如此認為,然而此刻她倒也理清了思緒——帶走果兒,對她有利!
莫看今日她一出手便重傷了齊忌,可“重傷”畢竟不能斷絕後患,齊忌說不準還會來找她,而那會兒,還會有崔鷹揚在引他注意麼?
就算有……也很難說崔鷹揚是敵是友。
素婉前世所學或許是很有用的,也或許沒那麼大用場,她還得找個地方,再多學點兒本事。
果兒爹娘的宗派,就不錯。
前身到死也還不知,這對找上門來報複的夫婦,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可是他們既然能輕松破去崔鷹揚禁锢她的陣法,又能布下陣來,使她一息之間便殒命,那麼本事總是高于原身的。
若是帶了果兒走,便有與他們夫婦結個善緣的機會。
她願意。
她擡起頭,要說這一句,卻被崔護的眼神驚住。
她沒見過那麼絕望卻又帶着那麼多期冀的眼神……讓她一時咽住了氣息,心裡蓦然湧上來一股酸楚。
沒有人能架得住此刻崔護的眼神。
“嬸娘……”他再開口,嗓子已經啞了。
可是他也不用再多說什麼了——事到如今,再沒有第二種法子能解決。
素婉拉起了果兒的手。
果兒叫道:“爹爹!爹爹你不要我了嗎?!”
崔護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他說:“叫什麼爹爹!我又不是你的親爹爹!”
這些年來,他一直将這個秘密好好地捂着,這一刻這樣草率地說出來,便根本無法讓果兒相信。
更況他說完這句話就哭着跑了。
跑得跌跌撞撞,很是不體面,可是這種時候……有誰能夠體面呢?
果兒追着他跑掉,素婉又去追着果兒——這些行迹也稱不上體面優雅啊。
唯一“體面”的,隻有崔護悶着頭給果兒收拾出的包袱。
他硬起心腸,不顧那孩子的哭泣哀求,将她的幾件小衣裳裹起來,又将家裡僅有的幾個,又黑又綠的團子,也放進了包袱裡。
那團子散發着濃烈的獸膻氣。
他将經年打獵攢下來的獸脂都刮了出來,裹進了團子裡:這團子的味道肯定不會太好,可有些油水,會更頂飽。
崔護就抹着眼淚,将這麼一包東西給了素婉。
“嬸娘,家裡隻有這些個了……你拿去,和果兒路上吃吧。”他說,“還有……還有這個。”
“這個”并沒有被包進那張磨破了多處的包袱皮裡,它是一個很精巧的東西。
一塊碧綠通透的小牌,有些像玉石,内裡卻隐約有水光流動。
素婉伸手去接,觸及指尖的一霎,便覺周身骨肉一暖,一股如初陽般溫暖和煦的修為,似乎能從這牌中直接漫進她身體裡。
倒好像她按自己所學修來的修為。
但這物件兒是死的,死物件裡能存了多年修為,該有多麼不凡——她總是能有個判斷的。
素婉心下便是一震,問:“這是果兒的親爹娘留給她的?!”
“她那小被子裡,裹着的。”
她已然從原身前世的記憶之中曉得,果兒是因她爹娘力鬥妖獸,負了重傷,才沒能去尋回被安置在小山洞裡的女兒的。
那麼,這對夫婦給女兒身上藏着一些有用處的法寶,就很合理。
這東西上……能看出果兒的身世嗎?
素婉将那小牌翻來覆去的看,果然在上頭镌刻的花紋中,瞧出一個小小的“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