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上頭刻着她親爹娘名兒嗎?”崔護見她仿佛發現了什麼,連忙發問。
“沒有,隻刻了一個‘沈’字兒,想來是她爹娘中誰的姓氏罷。”素婉道。
“嬸娘今後……若是能給她找找爹娘親眷……”崔護嗫嚅着。
“我必下心思尋摸着,你且放心。”
崔護狠狠吸了吸鼻子,接着便在素婉跟前跪下了,極快極響地磕了三個頭:“嬸娘,我這樣的一個人,要什麼也沒什麼,實在沒法子謝您。下輩子我若投個好胎,給您當牛做馬!”
素婉連忙扯起他來,道:“什麼當牛做馬,再莫說這樣的話。你不願拖累我們,我自也不虧待你——且告訴你一條生路!你去祖宗祠堂裡藏着,自有祖靈庇佑着。”
“祖宗……”崔護遲疑,“我們這樣人的祖宗,想來也不是什麼有本事的人。在那裡藏着,能有什麼用處?”
“我的仇人隻會下意尋我,祠堂裡有與我全不一樣的靈氣在,他不會在那裡尋找太久的。”素婉道。
崔護張着嘴,他實在不能理解嬸娘的話,可是,他已然下定了必死的決心後,聽聞有一條活路,那便還是願意嘗試一下的。
嬸娘待他,到底是恩重如山呐!他若能活着,必是要記着的。
在這一點上,果兒倒是十足像他,也是個念着别人恩德的孩子。
素婉帶她逃離龍螢村時,她仍在抽噎,可是當日晚上,素婉将她爹娘留給她的小牌交給她,告訴她她的身世後,她就愣住了。
好一會兒,才哆嗦着問:“叔祖母,這不是假的嗎?”
“這是真的。”素婉道,“你能感到這牌子裡的修為靈韻麼?”
果兒也點了頭。
她自然能感覺到,那溫潤靈氣,從牌子裡送到她身體裡,在周身經脈中湧動。
一整天艱難跋涉後留在周身的酸痛不适,那一刻都消弭了。
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輕了許多,她好像是一隻小鳥,或是一頭靈快的小鹿,輕輕用力,便能到天上去似的。
素婉道:“想來你的生父生母,是有修為在身的,他們的修為,自然比我教的更适合你。他們走前将這個留下給你……多半也是希望你能好好修行,保護好自己罷。”
“那他們為什麼要丢下我呢?”果兒道,“若不是爹爹……若不是爹爹撿我回去,我怕是被老虎狗熊吃掉了罷。”
素婉默了默,道:“若是……他們并不是想要把你丢下呢?”
“那為什麼把我留在山裡?”
“也許他們是把你放在一個他們以為安全的地方,自己去應付一些更危險的東西,可卻沒能回來呢?”
果兒慢慢低下了頭。
她抱着自己的膝蓋,縮成很小的一團,好一會兒,才道:“那,他們還活着麼?”
素婉道:“你希望他們活着麼?”
果兒遲疑了好一會兒,點了頭,卻又道:“可是,我是爹爹養大的呀。”
素婉看着她,她道:“我第一個要報答爹爹的……要是他們還活着,我……我第二個報答他們,不,第三個。”
素婉奇道:“那你第二個要報答誰呢?”
“叔祖母。”
她們二人在山洞裡栖身,還在洞口點了一堆篝火,此刻,那火光便映照着果兒的面龐。
留在臉上的淚水将面龐沖得斑駁,留在眼中的淚水卻那麼美麗。
那是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素婉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果兒,你不要這樣想。”
“為什麼?”
“因為我也罷,你爹爹也罷,都并不想你如何報答。”她說,“我們待你好,是因為我們願意待你好,而非指望你報答什麼——若是有人圖你報答,才待你好,那便不值得你報答了。”
“可爹爹說過,我長大要好好兒孝敬他的啊。”果兒說。
“可他知曉留下來很可能會死的時候,卻要你跟我走。”素婉說,“或許他初時是想着要你報答的,可是……”
篝火哔哔啵啵地響着,山風吹動樹木,也發出水濤一般的聲音。
可她們二人卻隻是聽着,很久之後,果兒說:“你們若是不想我報答,那……你們想我怎樣呢?”
“你好好地活着,高高興興地做你想做的事情,那就很好。”素婉說。
果兒有些詫異:“隻是這樣嗎?”
素婉點了點頭:“隻是這樣。”
“可是叔祖母自己也不是隻做想做的事兒啊。”
“所以才希望你能隻做想做的事兒。”
果兒低了頭,不說話,悄悄往素婉身邊靠了靠。
那張髒兮兮的小臉,埋在素婉懷裡。
素婉将手放在她背上,初時,果兒的呼吸還有些哽咽,後來便變得綿長。
她睡着了。
而素婉卻沒有睡意。
她望着洞外渺茫的天地——她帶着這孩子,該去哪兒呢?
她知曉往哪裡走是最近的城鎮,但崔鷹揚想必是經過那裡來的。他是朝廷的将軍,朝廷控制的“俗人”聚居的地方,便能給他提供便利。
不想讓他得到她的消息,她就得繞開這些地方……
那麼,他們去找果兒的爹娘嗎?
他們多半姓沈,修仙宗派裡,有哪家是姓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