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還在,并且十分完好。
完好到素婉将一絲修為度入陣中後,便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她驚訝于這陣法的布置,與她曾經的所學竟然很有些相似,也驚訝于過了這麼多年,這陣法裡竟還拘着那隻妖物。
可是,那妖物既然還在陣法之中,那個禍害了不幸的女孩兒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總不能是另一隻狐狸罷?這一家人住在鎮子上,又不是什麼獵戶山民,怎麼也不至于得罪一窩狐妖,得罪到狐妖們前仆後繼也要坑害他家女眷的地步。
她的确不大能想通這件事。
可是這沉默,對于那請她來的婦人而言,卻實在是太過磨人了。
她初時是殷切地瞧着“仙姑”,接着便在這靜默中開始有些驚慌了。
再之後,更在自個兒幻想的種種厄運中咬緊了嘴唇——眼淚就在她深深凹進去的眼眶裡,卻是強忍着不敢往下落一滴。
呼吸也跟着黏澀起來,可她不敢開口問,怕擾了素婉思索。
隻能不時看看果兒,指望這什麼也沒做的小仙姑為她解釋一二。
可果兒隻是捂着鼻子,與她目光接觸時,便道:“這裡好臭。”
那婦人一怔,面容上便顯出一片暗淡的紅來,她有些羞臊,喃喃道:“小仙姑,我們這樣的人家,便是再如何,灑掃總不能弄得如仙山洞府一般潔淨的……”
“小仙姑”隻是搖頭:“不是人的臭氣,是走獸的腥臊氣。”
那婦人便恍然了,她轉頭向後院裡看了一眼,幾不可見地歎了一口氣。
“你的女孩兒在那裡嗎?”素婉卻正巧看到了她這小小的動作,開口問道,“我們去瞧瞧她,行不行?”
“那有什麼不行的?”婦人連忙用手背揩了揩眼睛,“仙姑請,仙姑請!”
這婦人的夫家姓呂,是這巷子裡一戶算得上殷實的人家——父子倆有家傳的木匠手藝,長女又嫁給了大鋪子掌櫃,除卻當初那個不幸遭了狐妖的妹妹嫁得不好外,算得上是平民百姓裡的體面人家了。
因此呂家也有個二進的院子,裡裡外外,也有八間能住得人的房子。
可那個女孩兒,卻住在一間角落裡陰濕的小屋中。
素婉一進門便皺眉,她進了這一戶人家時聞到的臭氣,在這一間小屋裡格外濃重——尋常人是聞不到的,這種“臭”,是修行人才能嗅到的妖氣。
這裡果然在鬧妖物!
那婦人便不知仙姑為什麼要皺眉了,她連忙解釋:“她原是住在東邊那間屋子裡的,是出了那事兒才挪過來——我們想着,說不定換個地方,那妖怪就不纏她了。”
素婉看看她,她就把頭低下去。
如今去分辨這一家人究竟為什麼将姑娘挪到這裡來,仿佛也沒什麼用處,素婉索性不說什麼,隻走向那女孩兒卧着的床榻。
她蓋着一條薄被躺在那裡,一聲不出,若不是身軀還有微微的起伏,瞧着幾乎是一條被子下頭蓋着一捆幹柴了。
素婉皺着眉頭,她沒有往前走。
那婦人倒是快步到了女兒榻邊,悄聲道:“阿柔,阿柔?娘請了仙姑來瞧你,來救你,你——你醒一醒啊。”
名叫“阿柔”的姑娘,隻是微微動了動。
婦人便為難地轉過頭望着素婉:“仙姑,我家阿柔,她……她醒不過來……”
素婉微微眯狹了眼,道:“不必打擾她了,她如今身子虛弱,強要她醒來,與她半點兒好處也沒有。”
“可您不是要問她……”
“不必問了。”素婉道,“你女孩兒遭的這東西,和外頭陣法裡拘着的,不是同種。”
“什麼?”婦人大吃一驚,“怎麼會,我親眼瞧着那是一隻狐狸呀!”
素婉搖搖頭,她也答不上這一句“怎麼會”,隻是裡外妖氣差異極大,這總是沒有錯的。
果兒還好心地幫着解釋呢:“陣裡那東西的味道,沒有房裡這隻這麼臭!”
婦人慌忙道:“那,那怎麼辦?仙姑能不能……”
“我去看看陣裡那個,究竟是什麼玩意兒。”素婉低聲道。
她那一絲修為入陣,随着陣法流轉,便隐約見到被拘在法陣中的妖獸靈體。
那是白白的一團,可是十分模糊。
素婉收斂心神,再送一股修為入陣,卻是催動陣中機竅,使那妖獸頓時吃痛——它本是原地團着縮起身子來,忽然受了疼痛,立時蹦了起來,還發出了一聲尖叫。
“喵!”
喵?
素婉吃了一驚,她飛快地回憶原身和自己的前世學過的本事,廢了大力氣,才将那陣法停下來。
于是那隻被陣中沖突的修為刺得不斷慘叫的妖獸,終于能周身一松癱趴下來。
素婉這才能看清它的形貌。
是再清晰也不過的,一隻白貓。
她愕然之間,那白貓已經擡起了頭瞧她,綠眼睛淚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