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白日裡誰見了誰,誰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夜色仍會如期而至,一點點吞沒市鎮、村莊與山野。
而今夜甚至不見月亮,天地沉默,隻荒草裡不時傳出細碎的窸窣聲,那大概是趁夜活動的狐兔鼠猬在穿行。
但那些響動,也會在有人的腳步聲響起時,猝然停止。
小動物多是怕人的,它們隻會在草叢中擡起黑而亮的小眼睛,悄悄地往這邊瞥一眼。
瞥見路上獨行的半大女孩——她的眼睛還有些腫,腳步也不那麼堅定,不時還會回過頭,望望已經在天邊的那個市鎮。
那裡一片甯靜,而女孩遙遙望了一會兒之後,便又轉過頭走自己的路了。
在她走過的地方,草叢裡接續響起輕微的摩擦聲。
那些小獸哪裡能知曉,市鎮上正在發生的事兒呢?
連那鎮子上的人,都瞧不見鎮東呂家院子那間僻靜小屋裡發生的事情!
小屋裡原本躺着的,死氣沉沉的女孩兒,如今已然睜開了眼睛,驚恐地望着面前巨大的獸型。
那是熊罴嗎?它身形粗壯,一身棕黑毛發如同鋼針,猩紅的雙眼死死地盯着她,突出的嘴口裡淌出濁臭的涎水。
可是熊罴怎麼會這麼大呢,它用後腿人立起來的時候,幾乎要頂破這屋子的屋頂了!
這是妖怪罷!
它就那麼搖搖晃晃,走到了她身前,邁動粗沉的腿,爬上了她躺着的那張低矮床榻。
女孩兒驚恐地叫出來:“你别過來!别過來!”
熊妖仿佛聽懂了她的話,口裂微微一擡,竟然似乎是在笑。
可是這笑容多麼可怕啊!仿佛她的恐懼是某種極有趣的東西,甚至,能夠取悅它。
她竭盡全力發出的驚恐呼聲,也根本沒有吓退它——那熊妖隻是擡起了爪子,朝着她按過來。
女孩兒伸了手出去。
她想要抗拒。
可是她的手臂瞬時便被撕下來了,她感覺不到疼痛,卻看得到,那斷裂的肢體裡并未湧出鮮血,而是漫出奇異的灰黃色煙氣。
那煙氣讓她想到了什麼,因而失聲叫道:“胡郎!胡郎救我!”
胡郎并未現身,可是熊妖又對着她剩餘的那條手臂揮起了利爪。
再一次……
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裡某種曾經充盈的東西消失了,留下的隻是無盡的疲憊,那頭可怕的熊罴仿佛沒完沒了,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抗拒了。
她認命般合上了眼,可偏在這時,熊罴身上那令人欲嘔的氣息倏然消失了。
女孩兒驚愕地睜開眼時,正見一道黃光沒入熊罴後心,它便像是一個幻影般——就那麼消失了,隻餘下那道黃色的光,凝為人身。
她失聲叫道:“胡郎,你來了!”
那一霎她眼中滿是淚水,仿佛見到了救星。
“胡郎”卻是顧不得她,反是緊緊盯着那熊罴的幻影消失的地方,神色十分肅愕:“哪位兄台壞我大事?有何仇怨,何不現身一見?”
他的臉色并不好——若那隻熊妖,隻是想吃個人的話,他并沒有什麼不願的,可是,它沒有傷害呂阿柔的肉身,卻破了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妖陣。
即便她是現下就死,也不能如他原先的計劃一般,成為他的傀儡了。
他自打從法陣中逃出,心心念念便是報複這呂家的人,如此才不惜波折,苦耗修為,在她身上布下妖陣來。
非但要用她活着時的魂魄供自己修煉,,且還要她死後這軀殼為自己所用。
這樣年輕可愛的女孩兒皮囊,再加上狐狸天生便通的媚術,用來勾引人類男子入他手心,再好不過。
至于這女孩兒今後豔幟高張,會叫呂家人如何憤恨——他想想那一幕,便覺解氣得很。
呂家,頂好是再也沒有女兒出生,否則他定叫她們代代做他的玩物!
這樣好的計劃,卻被這不知從哪兒來的熊瞎子打斷了!
他何曾得罪過一頭熊妖!
狐妖隐匿着,狠狠咬緊了尖牙。
他實在很難理解!鎮中有那麼多年輕鮮嫩的人類,熊妖想吃哪個不成?偏偏盯上這呂阿柔,還先壞了他的妖陣——莫不是這黑瞎子修煉,還要用他一隻狐妖的妖氣不成?他從沒聽說過這樣怪障的法門!
他要殺了這可恨的黑瞎子,縱然呂阿柔的□□他還得頗費周章才能再用,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這半路殺出來的孽障!
可是,他滿懷憤怒的一擊,卻似乎是打進了虛影之中。
在那一刻,他的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這并不是那隻熊妖,或者,不是熊妖的本體。
那本體呢?本體在哪裡?
莫不是這熊妖的本體,還在左近潛伏,它傷及自己在呂阿柔身上布下的妖陣,就是為了引自己出來,然後突然發難?
狐妖幾乎懷疑自己一向的認知:熊瞎子,不是一種蠢鈍笨拙的東西麼?它怎麼會這樣狡猾!
他惕厲地掃視周遭,背心冷汗猶自淋淋而下。
那黑瞎子,會從何處發動攻擊?
他想到了很多種攻擊的方式,卻獨不曾想到,一張單薄的黃符,輕飄飄地飛了過來。
幾乎不需要思索,他擡手,那張黃符便碎成了紙屑,其中稀薄靈力也盡數飛散。
這是人類修士的玩意兒!
狐妖精神一振,它不愧是經年的老妖,一霎便将此刻形勢掂量清楚——若是妖獸将自己的分體置于此處騙他上當,可見那玩意兒定是極狡黠難對付的;可若是人類修士的把戲,那就簡單多了。
這些人類——哪怕隻是個稀松平常的江湖騙子,隻要肯花點兒錢,買一顆妖獸内丹,便能布下這樣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