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的呼吸都頓了一下。
龍不同于尋常鳥獸魚蟲,它生來便帶三分神性,若要修煉,更是比人類修士還更輕松簡便幾分。
她雖不曾聽說龍族有糟踐人類少女的惡習,卻也不敢說這世上許多龍中,沒有一根如此的敗類。
若果真此間有這麼一個禍害,果兒往那邊走,自然是很危險。
而她為什麼要往那邊去?
這個念頭在素婉心間隻劃過一霎,便沒了蹤影——無論果兒為什麼往那邊去了,她都不能丢下果兒不管。
她得去救果兒。
有很多理由可以支持她做出這個選擇。
譬如果兒是葵陽山的血脈,把她找回來再去葵陽山,必能事半功倍;再譬如果兒的親生父母一直會尋找女兒,若是果兒因她不救而出了什麼事情,她難說會被算上這麼一筆賬。
但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她反而沒想到那麼多。
“這位大哥,我的侄孫女往那邊去了,我要去救她。”她說。
那農戶一下子便着急起來,他是一個熱心的人,便是對着這樣一位素昧平生的女修士,也要勸上一勸:“姑娘,不,仙姑,使不得,使不得呀。慢說侄孫女,便是親孫女去了,也不敢自己往那裡走!龍神兇得很呐,敢擅入龍骨淵的人,沒有一個能回得來!”
素婉聽他這麼說,便蹙了眉頭:“若是無人能回來,又如何知曉龍神想要少女做供奉呢?”
“那不一樣,不一樣。”農夫道,“我們去,就回不來了,所以隻能求葵陽山的仙長們替我們送女娃娃們進去供奉!”
素婉就愣住了。方才這人還說,葵陽山的人也不會去那裡呢。
她再追問,農夫便道:“送她們去的仙長們,平日都是不出門的,一個個穿着極美的仙衣!”
“那麼不去的人……”
“便是尋常能見到的那些小仙姑、小仙長。”
在農夫眼中這自沒有什麼不對啊,那龍骨淵裡,妖物兇猛,剛剛入門不久,又或是修為不深的“仙姑仙長”們,自然是不敢輕易涉險。而修為高深的,敢去那裡與龍神打個照面,自也是合情合理。
隻是素婉聽着便覺事情很不對。
如若這龍神強大到葵陽山不敢招惹的地步,那“穿着華麗的仙長”們怎麼敢送附近村落的女孩兒們去做祭品?
如若這龍神沒這樣強大,那葵陽山又如何不能滅了它,免得它再禍害一方百姓?
除非他們不想。
為何不想?這便是不好妄測卻叫人不能不測一下的事情了。
踏入龍骨淵的時候,她便已經做好了所有能做好的準備。
——她将要面對的,不止是一條也許已然開了靈智的龍,或許還有些……修士,倘若,他們還能算是“修士”,而不是畜生的話。
但他們一定不會在她進入山谷的時候就出現。
人總是比任何妖魔鬼怪都狡猾又可怕些的。
對他們而言,她,或是其他張三李四,皆是未知底細的闖入者,與其貿然出手與她決戰,倒不如先放些什麼東西來試探她。
那“東西”自然就是“龍神”了。
它大約是居住在那條山澗裡的,山澗兩側是陡峭的山壁,生着些矯勁的樹木,如今望去一眼,但見枝頭碩果累累郁郁,金黃色的連綴成一片,很是喜人。
但,狂風突然就吹起來了。
隻一霎那,風便在滿坡的樹木枝葉中抖動出可怕的呼嘯聲,大抵如碗口般粗的枝幹瞬時折斷,山壁下的湍流,卻是忽然暴漲起來。
水面上的霧氣,更是須臾便逼到了素婉面前。
有巨大的物件,在水霧中急速而來。
狂風之中,素婉本該眯起眼的,可這一刻,她雙目圓睜,望向在水汽之中隐約閃現的——
傀儡。
單用眼瞧着,它是一條很威風的龍,那龍頭巨大如鬥,通紅的雙眼,似乎時刻都能迸發出如血的火光,水霧中矯夭的身影,輕輕擺動都能帶起狂風。
這樣可怕。
可是它沒有味道,也沒有氣息,素婉一眼便能瞧出來,這和她昨夜用來詐那狐妖的熊妖幻影,歸根結底是同一種東西。
這不是真正的“龍神”,也不是妖怪,它不過是被修士操縱的幻境中的怪物罷了。
隻在“龍”向她撲來的那一霎,她便扣了一張符咒在掌心裡。
那不是昨兒用過的二等貨色,而是她自己畫下的符咒。
素婉不大會攻擊的術法,然而破穢驅邪的本事,一路也是學了一些的,搭配上原身的根骨和這些年的努力,她畫出的驅邪符咒,倒是足以應付傀儡了。
到底這傀儡是身外之物,施術者的本領再高超,也斷不能将這東西用得如臂使指。
更況,這龍怕也沒有什麼對戰修士的經驗。
素婉在彌漫的白霧中等待,等那龍口已然張在了她面前,再晚半息便要吞掉她的上半身時,将那符咒擲出。
微弱的金光,似有似無地那麼閃了一下。
這便夠了。
伴着金光熄滅,風便停了,霧也須臾散淨了,方才那幾乎能駭死人的“龍神”,倏然變作一具巨大的森白骸骨,向着下方墜去。
可下方哪裡還有山澗呢?那湍急的水流和喧嘩的響動仿佛都隻是幻覺,兩面山壁間夾着的,不過是一條布滿卵石的谷地。
骸骨掉下去,碎落了一地。
素婉還站在山崖盯上,她微微眯了眼,望向雲霧消散後的廣袤山地。
這裡曾有過一條山澗,也真有過那麼一條龍。
能滋育龍的所在,必是靈氣彙集之地,可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