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素婉第三次弄死原主的配偶。
她仍然沒什麼負罪感,隻是有些後悔:和前兩個敗類相比,崔鷹揚隻禍害了原主一個人,殺了他也不算替天行道,還頗有些多管閑事之虞。
她本來打算把他留給原主呢!
崔鷹揚和齊忌同歸于盡那會兒,原主的情緒驚濤駭浪的,素婉總覺得,她大概已經不惱恨崔鷹揚了。
畢竟原主還是要回來的,她的愛恨情仇,自然也輪不到自己這個替身來考慮。
一如“蘭章”此後的人生,也隻有原主知曉自己該往哪裡去。
素婉已經留給她一個百草潭,這裡有弟子,有靈氣,也有和修仙界其他宗派的關系——可能也不算特别好,但原主已經頗有些聲名啦,再不是那個可以被悄悄抹掉的“千金”了。
素婉經營百草潭也是用了些心思的,雖然此前她沒做過門主,可前後兩世管了那麼多鋪子,人心與利益,總有些相通之道。
齊忌威脅她時“會有人讓你無法安眠”的預言,根本沒有成真過:那些對他死心塌地的弟子早就沒了,留下的人,隻要知曉新門主也不會奪走他們已有的利益,便不會再有為先前那位門主報仇的膽氣。
——畢竟齊忌是把人當耗材的,如果能有尊嚴地活下去,誰會喜歡當耗材?
于是百草潭一片欣欣向榮,法陣咒術都能時不時地推陳出新。
這叫抱貓的楊世叔頗有些興奮,不時會來潭中小住,好為他正在編纂的著作查遺補漏。
素婉也和貓打了招呼——确認過臉型,是并肩作戰過的貓。
貓還興緻勃勃地同她說:“你如今怎麼這樣厲害!你是貓見過的修煉進展最快的人啦,你想出的那些術法,天啦,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素婉就說,不過是妙手偶得。
——其實是把前世的記憶中扒拉出的碎片,和今生所學放在一起,揉一揉,捏一捏,就這麼拼出來的。
可這種事情能告訴一隻毛茸茸的小白貓……妖嗎?
就讓它和它的主人以為“齊蘭章”是個天才好了。
素婉對蘭章沒有什麼惡意,樂于還她一個“天下人都不敢惹我”的好世界。
是啊,蘭章的确是天真好騙——但天真好騙的人,所以會成為一個笑話,根子到底在那些騙她害她的人身上。
這樣的一個人,自然也不會把别人的好心當作驢肝肺。
素婉将這身體還給她時,她還眼睛紅紅地道謝。
她說她會做好百草潭的門主,不會辜負素婉為她拼的命。
這還是素婉第一回得到原主這樣明确無疑的善意,連“即将聽到讨厭的聲音鬼吼鬼叫”的糟糕預期,也無法抹去此刻的欣喜。
隻是,交換身體的一霎,蘭章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素姐姐,你覺得……我該為七郎守節嗎?”
素婉一怔,好容易才想起“七郎”是誰,不由蹙眉:“你為什麼要為他守節呢?”
“他今生,并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卻因我而死……”
“是齊忌扯着他,他才會死,那不是你的因果,你大可不必往身上背。”素婉道,“再有,他的前世今生,能分開嗎?”
“什麼?”蘭章一怔。
“前世的他和今生的他,分不開的!龍螢村裡的百姓們紛紛逃亡的時候,他怎麼會出現在村外?前世他可是……”
素婉說話飛快——她已經感覺到這身體不再屬于她了,可是,最後那點兒話,還是沒有說完。
“很久之後才找回來”還來不及說出口,她的魂靈已經落入那個充滿昏蒙黑霧的所在。
然而,往常總是用崩潰尖叫迎接她的那個聲音,卻沒有出現。
隻是“挑戰者素婉,本輪積分一分。得分點:替母報仇。”
素婉笑不出來,上一輪她得了十二分,這一輪,一分。
按這樣的得分能力——那個一百分的目标,她得受苦受難多少個輪回才能得到啊?!
“後悔了吧?”那個讨厭聲音,終于陰森森地出現了,“你知道這一輪,你本來能拿多少分嗎?來,我帶你看——”
素婉想說她不想看,但那聲音根本不給她機會。
她面前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在龍螢村,幫助村民緻富,獲得好名聲,可以得兩分;在和齊忌的第一次對戰時,站到崔鷹揚身邊,和夫君同甘共苦,可以得五分;帶着果兒和崔鷹揚一起風光回京,做一位賢德夫人,和京中貴婦往來,教她們修仙,為丈夫累積人脈,可以得十五分……
到最後,那聲音說:“這一輪你本來可以得五十分的。”
素婉反駁道:“可是你評的也不是女德——隻有全心全意做一個男人的女人,才能算有女德嗎?我教龍螢村的婦人們法術,使她們能護衛自己的貞操,這也不算女德?”
那聲音頓了頓,卻就像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似的,沒有對這句質問做出任何反饋。
反而道:“我們再瞧瞧你留給他們的世界會如何——”
這一回,素婉面前出現的就不是字迹,而是一副會動的圖畫。
場景她是熟悉的,是百草潭收新弟子時舉辦典禮的大堂,她也曾多次在這裡見過新入門的小小才俊們。
如今已有了把歲數的齊蘭章獨個兒坐在座椅上,和藹地望着新弟子們一個一個叙述自己的身份。
這有什麼不合理嗎?這有什麼不好嗎?
素婉想問,然而話未出口,她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他站出來,說:“晚輩是陳國龍遊郡人士,姓楚名濯鶴——”
那個聲音,那個籍貫,那張臉——那顆耳垂上的赤痣,隔着三世和百年歲月,素婉也不可能認錯。
恐懼攫住她,仿佛手腕腳腕處還有被繩索磨破的火辣疼痛,氣海裡還湧動着無數破碎的刃片,身體被擺弄成隻能拿去給人玩弄的死肉……
不!
她聽到自己心裡尖銳的呼喊,旋即便有更加灼人的憤怒,燒幹了那黑潮一般的恐懼。
他憑什麼在這裡?他該死,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