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兩個輕捷如鹘的輕騎兵追逐互射——用馬的身體作為掩蔽,用假動作騙對方打出弦上的箭,用特殊的手法連發三、四支箭。
還是兩座鋼鐵山峰狠狠撞在一起——騎槍的木杆發出的斷裂聲,骨朵的鈍頭在空中相擊的笃笃聲,刀砍在鐵甲上如鳴鑼般的響聲。
又或者是輕騎兵和重騎兵捉對厮殺——威猛巨大的熊罴 ,靈巧閃避的豺狼,二者都想摧毀對方的防線,但究竟是輕騎兵的箭更難以捉摸,還是重騎兵的騎槍更不可阻礙?
素婉的确看到,輕騎兵對上重騎兵也是有勝算的。
也看到,無論是哪一類女兵,既然有能參加這樣比賽的本事,就有自己獨特的戰法。
她們的力量,比及同類男性的頂尖水準,還是略有不如。
但在戰場上,她們并不遜色!
技巧和專注很好地彌補了力量上的些微不足,在一輪便淘汰的比賽中,她們一樣會給任何大意的對手狠狠一擊。
她們也是可怕的戰士!
素婉單是看着,也覺得周身熱血奔流。
她甚至回憶起自己聽說過的那些傳奇的女将故事:故事裡,她們也能擒獲敵方的大将,也能一匹桃花馬、一把落霞刀殺得敵軍聞名色變。
可是她從前一直以為,這些女将都隻是傳說。
是啊,軍中——那麼髒,那麼臭,周圍都是些粗魯的漢子,做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活兒!
那種地方,怎麼能有家門高貴的女子願意去呢?武将養女兒,多也是要當柔婉娴靜的千金去養呀。
可要是窮人家的壯婆娘,她們又怎麼可能會騎馬舞刀嘛!
然而,軍隊偏偏是天下最無解的一顆棋。
任你有多麼高的權位,有多麼深的計謀,隻消三百鐵甲軍,直闖你的府邸,你的一切就都會化作飛灰。
素婉望着場上剩餘的四個人時,深深吸了一口氣。
阿檀的預測對了一半。
阿倫和金吉連的确都有沖擊第一名的實力,但未必都有這個運氣。
金吉連居然在上一輪比賽中,被一個輕騎兵給擊敗了。
而那個輕騎兵就站在這裡,眼睛明亮,皮盔下露出的發辮沾滿灰塵草屑,細細的,黃黃的。
她是個很年輕的女兵。
但比年輕更醒目的,是她的體型。
哪怕不和三位重騎兵對手比,就隻和其他落敗的輕騎兵比較,她也實在太瘦小了。
這份瘦小或許也是她的利器,她在馬背上騰挪閃避的動作,都要比别人愈加靈巧三分。
若說其他輕騎兵閃避起來如兔如狐,她就是馬背上的一道鬼影。
“她是很窮的牧民家的女兒,嗯,也可能是奴隸家的。”阿檀輕聲說。
隻有那種貧賤的家庭,才會給孩子養成這樣一副脆弱的好身手。
“她……”素婉低頭在名冊上掃了一眼,“哦,她也叫阿檀。”
阿檀面上立刻顯露出複雜的表情了:“哎呀!”
“她若是拿了第一名,你給她改個名罷,留在你身邊做護衛。”
“我要什麼護衛,”阿檀說着,心裡大概也有盤算,“名字就不用改了!到時候,我們兩個都領兵打仗,别人一問,亦勒部的将軍是誰呀,是阿檀!嘿嘿嘿,他們都不知道是哪個阿檀!”
這麼說着,她大概是為這個有趣的猜想興奮起來了:“阿姐,你不是大巫的徒弟嗎?你能不能看出誰會赢呢?”
素婉掃了一眼台下的二男二女,她說:“阿倫也許會輸。但阿檀——不是今天,就是以後,她一定能赢的。”
“哦!”阿檀立時就相信了,大巫的弟子嘛,必然說什麼都準。
但素婉其實并未用大巫教的本事發出預言。
這麼說,是因為她自己有判斷的理由。
阿倫的父母就坐在台上,他們是因勇武作戰而顯赫的貴族血脈,無論首領是誰,這份家族的榮耀都在,都足夠讓他們的兒女在部族聯盟中昂着頭走路。
阿倫今日若是拿了第一名,他們會驕傲,但若沒有第一名,能闖進前四,也是很好的成績。
——她自己面上都露出笑容了!她或許能發揮得很放松很出色,可她沒有心氣去決死一戰。
阿檀不一樣。
她隻有這一條路,誠然,哪怕是第四名也是好成績。
可對着三個熟練的重騎兵,她若是以為自己拿第四名就好,那可能連性命都保不住。
貴族武士在比鬥中失手殺一個奴隸或是貧民家的孩子,賠兩頭牛就夠了。
而重騎兵對上輕騎兵,多麼容易“失手”啊。哪怕沒有惡意,隻要鐵骨朵掄起來的時候高那麼兩寸……
素婉看到她的神色——她也沒有笑,也沒有緊張。
她神色如常,隻是眼睛亮得異常。
這是用自己生命和所有的希望在戰鬥的姑娘。
素婉不知道這份欲望能不能支持她站上山巅,但——如果大巫弟子的祝禱真的有用的話,她願意為這位阿檀祈禱。
當然,她希望這女孩今後能為她所用。
但就算不能,她也希望這女孩得償所願。
這個女孩,可是隻有這一條路能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