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寶勒爾聽得懂。

他和阿檀雖不是同母所出，卻奇妙地擁有很接近的性情：直率，莽撞，做事不計後果。

而他的性子比阿檀更烈一些。

于是他立刻跳起來了：“可恨，可恨！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竟然這樣看輕咱們，老三，走，你跟我一起去——”

“你們要去幹什麼？”繼母急了。

“打那個辛赫爾一頓！”寶勒爾理直氣壯。

他看到他的弟弟“老三”原地坐着不動，還要伸手去拉扯呢。

卻被塔裡讷欽一記眼刀和一聲“坐下”喝止了。

“阿爺！他敢讓我們受委屈——”

“我沒有讓他受委屈嗎？聯盟中誰不知道，我原本有心将阿檀嫁給他，雖然不曾明說，可如今我要把阿檀嫁給别人，在他人看來，他才是最委屈的人！”塔裡讷欽說，“你若是再去打他一頓，縱然他今日不敢反抗，任你們打，明日呢？首領受到這樣的侮辱，難道阿勒戈部落就沒有有血性的漢子來為他複仇嗎？”

“複仇就複仇，他們那麼點兒兵，能幹什麼大事！”寶勒爾胸膛挺得高高的，粗聲大氣。

“蠢貨！他們的兵是不多，可是，如果還有别人的兵呢？”一直默默不出聲的答爾忽，忽然冒出了一句。

“别人的兵？還有人也要背叛我們？”寶勒爾一雙大刀一樣的濃眉都要立起來了。

答爾忽道：“我聽說西南邊的塔古部，這幾年被南國的一個大王逼得很是艱難。許多他們的牧民已經來投奔咱們了。”

“有牧民投奔是好事啊。”繼母疑惑道，“是因為咱們這裡水草豐美，所以他們來了，人越多，咱們才能越富庶強大呀。”

“是啊，母親，咱們這裡，水草豐美，所以牧民想來。牧民來了，他們的将軍和首領，想不想來呢？”

“你是說，阿勒戈部，或許會聯合塔古人？”先時被寶勒爾點名的“老三”首先反應過來了。

“如果他們不聯合的話，那自然是最好的。”答爾忽說。

“大哥說話陰陽怪氣，叫人聽不懂，真煩。”寶勒爾不滿道，“那他們到底是聯合，還是不聯合呢？”

答爾忽每每叫這個異母弟弟氣得咬牙，何謂“陰陽怪氣”？他怎麼回答這蠢問題——他哪裡知道他們會不會聯合？他又不會預測未來！

他就真的陰陽怪氣了一把：“這你應該問阿蘇如，我又不會占蔔。”

“阿姐！”寶勒爾這個夯貨還真的看過來了，“你能占蔔嗎？你要是占不出來，我就問大巫去。”

這幾句話，讓他的親生母親都面露尴尬神色：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他一開口，就要得罪人！

但素婉不以為忤。

這話問到她心坎上了。

她，不，原身阿蘇如，是真的知道未來啊。

即便那些事未必還會發生，但那些已經發生隻是亦勒部還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會變的。

她說：“我要是他，一定會和塔古人聯合。塔古首領有一子一女，他的兒子明年會中了南國将軍的計，死在戰場上。而他的女兒隻有十三歲，也不會打仗……”

這話她說得平靜，連松開手把三枚鹿骨骰子放在面前的動作都很平靜。

就像是大巫本人做了一個“今晚會下雨，明天可以去采蘑菇”的預言那樣平靜。

但聽的人可無法平靜了。

他們多少都聽說過塔古首領膝下有些單薄的事，然而，那個已經成年的強壯的兒子會死在戰場上，這種預言卻是他們聞所未聞的。

如果塔古首領的兒子死了，那麼，那個部落豈不是……

“但他也有孫兒。”塔裡讷欽說，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有力，仿佛還在提示他——他還沒老到不能上馬，天神或許還留了一些人間的功業要他去完成。

在出發之前，他要先想清楚這樁功業的種種細節。

“孫兒才兩歲，不頂用的。”素婉說。

“但兩歲的孩兒也會長大。”塔裡讷欽的眼睛裡有鷹隼一樣的亮光，口中說的卻似乎是喪氣話。

“也未必，他的女兒已經十三歲了，南邊的部落成婚早，據說女子年滿十五歲就可以了。”素婉淡淡地說。

阿檀不在這裡，除了寶勒爾這個夯貨，和心地幹淨得像個白蘑菇的繼母外，大夥兒都明白素婉的意思了。

塔古部落的首領老了，才會讓兒子帶兵應對南國咄咄逼人的大将。

在他兒子死掉，而孫子還沒有長大的時候，部族應該靠誰去保衛呢？

塔古部會需要一個強壯勇敢的女婿，頂好這女婿是外頭來的，沒有根基。

辛赫爾若是在此刻出現，那不是天賜的一個好人物嗎？

至于英俊的辛赫爾能不能痛定思痛，把準首領女兒的喜好，攏住她的心，甚至讓她願意為了丈夫和未來的孩子，殺掉自己的侄兒……

這一點，素婉不會懷疑，塔裡讷欽一家也不會懷疑。

“要不就把他殺了吧。”答爾忽低聲道，“想想辦法，安排别人動手……反正在咱們聯盟裡，阿勒戈最弱小，誰都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