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蒼青色逐漸變深的時候,素婉和護衛阿檀,以及她的妹妹蘇爾,在高高的山坡上勒馬靜立。
這裡可以俯瞰部族首領們會盟時居住的營帳區域。
那邊很熱鬧,奴仆們跑進跑出地為晚上的歡宴準備篝火和酒肉,穿着彩衣的貴族少年男女們也一個個走出營帳,去尋找自己的血親長輩攀談——因婚嫁而去了其他部族的姑姑姨姨們那裡,或許正有一個好的結婚對象,在等待他們上門相識。
對此,蘇爾評價為:“羊配種的時候也這麼不安。”
于是還挨了她姐姐輕輕一鞭子:“胡說八道,這是能在小主子面前說的話嗎?”
“我們小主子不管。”蘇爾小聲抗議。
阿檀想揍她,不過素婉笑了,她就狠狠瞪了妹妹一眼,沒有再提起她的馬鞭。
素婉說:“羊配種,可比他們要幹淨多了。”
這一世她才知道——體型碩大的公羊平日裡都會被單獨放牧,待牧民算得可以讓母羊懷孕的時節,才把它們放入羊群。
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小公羊,才能不挨那一刀,留待今後給整個羊群做爹。
牧羊人挑選種公羊的标準也簡單,身型越結實越好,唯有結實的公羊,才能留下更加結實的小羊羔。
可是人要成婚,考慮的标準卻絕不僅是強不強壯,也不僅是喜不喜歡。
尤其是這些部落貴族。
五十歲的老頭子可以迎娶十四歲的新娘,四十多歲的婦人也可以嫁給十二歲的少年——那必定不是因為男女之間的愛慕。
和他們比起來,阿檀和辛赫爾這一對兒,居然還真有些年貌相當的意思。
隻是他們必不可能在一起了。
半個時辰前,素婉就帶着她們兩個,在這裡俯瞰着營地,看着阿檀和辛赫爾兩個人一起騎着馬,慢慢往外走。
與他們從前每回見面時出去約會的情狀相仿。
然而這一回,他們兩個人并未并肩前行,反倒離得很遠。
三人中,蘇爾最小,眼神也最好,她說:“我看着辛赫爾首領的眼睛紅紅的,仿佛哭過。”
“現在哭頂什麼用處?他和阿檀小主子認識了這麼多年,但凡提前幾個月來向咱們大首領求親,必也不至于有今天。”
“說得也是——就是我們小主子太可憐了,她昨晚哭了很久。”
阿檀就看向素婉,素婉道:“瞧我幹什麼?第一次發現男人不是東西,任是誰也要哭一哭的。好在她還沒有成親,這會兒後悔也還來得及。”
眼見姐妹兩個面面相觑時神情尴尬,素婉再補了一句:“你們以為,我沒有過情郎,就什麼也不知道嗎?我可是大巫的弟子啊,世上沒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那兩個便諾諾連聲。
隻是少不得疑惑——部落裡的人都說大巫無所不知,但“無所不知”的“知”,難道也包括這種事在内嗎?
素婉還說呢:“你們别看辛赫爾如今一副可憐的樣子,若阿檀真不嫁他了,說不得他還要恨她呢。”
“那小主子豈不是會有危險?”蘇爾一下就挺直了腰背,“我們不跟過去看看嗎?”
素婉搖頭。
阿檀是不會遇到什麼危險的,但是她們貿然跟過去,見證到他們兩個大約不那麼和睦的對話,事情就不一定了。
辛赫爾有多麼喜歡阿檀嗎?不一定,但是當阿檀的父親公開表示不打算把女兒嫁給他的時候,他便是出于貪占的想法,也不會輕易答應阿檀分開。
但這種挽留,是見不得第三人的。
他也是一個部族的首領啊。
素婉猜他要臉。
這種極有自尊的男人,都要臉。
她們沒有跟過去,隻是這麼等着,待天邊顯出日暮的金紅色,阿檀就回來了。
她一個人。
見到她們在那裡等待的身影時,阿檀愣怔了一下。
旋即看到了阿姐面上的微笑。
她抿了抿嘴唇,腳跟一磕馬腹,向她們奔來。
到了面前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似的,勉強對素婉笑了笑,眼睛裡卻儲滿淚水。
素婉拍了拍她的背:“走吧,阿爺和母親在等我們。”
阿檀搖頭道:“我不想去,阿姐,我回去……歇一會兒。”
素婉會意,看了蘇爾一眼,蘇爾悄無聲息地點了頭。
她們主仆二人就這麼默默朝着營地回去,素婉卻帶着阿檀停留在原地,又等了一會兒。
辛赫爾也是要回營地的,不可能不路過這裡。
然而,當他遙遙看見她們時,他勒住了馬。
仿佛是有心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