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輕輕呼出一口氣。

也就是如此了，辛赫爾不願意再上前和她交談，這已經是很明顯的不友善了。

她輕喝了馬，掉頭向營地去。

辛赫爾也沒有跟上來。

素婉主仆身後，隻餘下不知疲倦的白翎雀在草叢裡鳴叫，聲音清脆婉轉。

在這片鳥鳴中，素婉輕輕裹了裹身上的披風，她覺得冷。

這樁婚事不成了，辛赫爾對亦勒部的态度也已經明了。

他大約是覺得自己受到了很無禮的輕慢罷？少年英才如他，也許能忍耐一些輕慢，可總不能全都忍下來。

失去了一樁可能的婚事作為羁絆後，他是假裝沒有過這回事，繼續在亦勒聯盟裡韬光養晦呢，還是帶着部落遷徙千裡，去投奔其他強盛部族的首領呢？

素婉覺得第二種可能更大，畢竟，在原身的記憶中，他也娶了其他部族首領的女兒，憑借嶽家的部衆，擊敗了亦勒聯盟，殺光了原身的弟弟們。

那個部族——塔古，居住在更靠西邊的地方，他們的草場更貧瘠，牛羊也更瘦小，部衆就更為兇悍。

如果辛赫爾現在就去和塔古部打成一片，甚至帶着他們攻打亦勒部的話，塔裡讷欽能赢麼？

素婉擡起頭，天邊已經被夕陽染得通紅，仿佛……無盡的鮮血。

她所不知道的是，辛赫爾也策馬走上了她們方才停留的山崗。

他眼中，仍然沉溺在歡樂中的那座營地，已經被落日的血色吞沒。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再睜開時，便不複猶豫。

他活在世上，可不是為了給别人的雄心壯志當墊腳石的。

然而這一份心腸，他不會和阿檀說。

既然已經決定不再相好了，他們或許還能做朋友，但事關部族——今後多半是敵人。

辛赫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夏季的聚會結束之前，他仍然會是一個有些傷心，卻不敢對塔裡讷欽大首領表示不滿的懦弱晚輩。

他能隐蔽好自己的不滿，他必須如此。阿勒戈部落的尊嚴和命運，如今格外清晰地壓在這個年輕首領的肩頭了。

隻要他足夠懦弱，亦勒人應當就不會懷疑他有别的想法了：一個沒有膽子發動戰争的弱小部落，面對大部落的欺淩，可不就隻能這樣忍耐麼？

于是，他回了營地，就把自己獨個兒關在帳裡喝了個爛醉如泥。

有年輕的女奴去扶他歇息，卻被他攥住手，喃喃間呼喚的還是阿檀的名字。

“你真的不要我了。”他輕聲說，“是我，是我沒本事……你走吧，你去到給你幸福的人身邊去吧。我沒用……阿檀，阿檀。”

女奴們瞧着自己部落年輕俊美的首領緊閉的眼中滲出的淚水，她們的心都要碎了。

亦勒部欺負他們！答應嫁給他們首領的女兒，如今都要給别人。

他們勇敢英俊深情的首領，隻能這樣痛苦地思念他夢中的姑娘啊。

哪怕這個姑娘，先時就像一個傻子似的，一點兒也不溫柔地傷害過他那麼多次！

亦勒人真不是好東西！

但作為亦勒人——尤其是自認為在“不是好東西”界能算得上翹楚的素婉，聽說辛赫爾自己偷偷落淚的事情，就隻心軟了一霎那。

一霎那之後，她就想起來，辛赫爾先時指責阿檀不關心他時，阿檀也委屈了，也哭了。

啊，就算青春年少時純真的感情終于抵不過現實，不得不分離，那她也是女孩兒的姐姐啊！

她憑什麼不心疼自己無辜的妹妹，去心疼那個别有所圖，不過是不慎失手的少年？

難道男人連眼淚都比女人金貴嗎？

她坐在父親的帳中，聽到這個消息，看着繼母面上又顯出仁慈的憂傷來，就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倒不是為了嘲諷繼母，隻是堵住她老人家的嘴。

原身的繼母這個人，大約是個“好女人”，她除卻美麗的容貌和高貴的出身外，也還擁有一切女人的“好品質”，包括但不限于仁慈、善良、忠誠、耐心和寵愛。

所以她做起事情來，時不時就會顯得有些糊塗。

辛赫爾“欺負”阿檀的事情，是她不高興地告訴給塔裡讷欽的，那會兒她全身心都是阿檀的繼母，她對女兒是要疼愛的，這很合理。

但辛赫爾哭了呢，她又開始心疼這個曾經差點成為她女婿的人了。

素婉單是看看她憂愁的皺起的眉頭和眼中的愧疚，就能想到她要說什麼——哎呀，我隻是看不得我們阿檀難過，才把他們鬧情緒的事兒告訴大首領！可是他們分開了，我也不想的。

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呀！

因這一聲冷笑，她搶到了在繼母前頭發言的機會，在衆人的注目中立刻開口：“他早幹什麼去了？我阿爺看中他是小輩中的英才，願意将阿檀嫁給他的時候，他說什麼？他說阿檀不關心他。難道我們亦勒人幫他做了首領還不算，還得讓我阿爺的親生女兒，像一個女奴隸一樣巴結他嗎？他以為他是什麼人呢？如今他倒是還委屈上了，阿爺，您看看他！他憑什麼不高興啊，他欺負我妹妹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我們高不高興呢？讓亦勒部不高興的結果，他一點兒也沒想過罷！”

塔裡讷欽不說話，倒是繼母所出三子之中，年歲最大的寶勒爾道：“阿姐，這也不一定，說不定他隻是把阿檀阿姐當作一個普通的戀人，才鬧脾氣的。”

“可阿檀能被當作普通的戀人嗎？”素婉道，“若你從山上撿回了幼虎，它一向與你親好，不抓你不咬你，你會以為它是一隻貓兒嗎？他心底下沒把我們當作虎，才會将你阿檀阿姐當作可以任他欺負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