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面碗磕在桌子上,白予樂探起身一看,面條上蓋着厚厚的番茄雞蛋鹵,鮮紅金黃交相輝映,香氣伴着熱霧撲面而來。
“謝謝大哥。”白予樂拿起筷子,又揶揄,“哦不對,是狗妖,謝謝狗妖大哥。”
成默眯起雙眼,居高臨下看着白予樂。雖然白予樂終于很接受了他真正的身份,但他聽着怎麼就那麼不舒坦呢?
白予樂吃上現成的,也就不逗他玩了,一邊拌面一邊說:“大哥,你那床是我前幾年撿的,不好睡了,有空我們出去買張新的吧?”
成默臉色微僵,平靜道:“不用。”
“你不是睡着不舒服嗎?”
“沒有。”
“你那會兒還說有。”
“沒說。”
白予樂筷子一放,轉身瞪着成默。他也不說話,因沒戴眼鏡,那雙眼睛比平時更大些,黑炯炯的。
成默匆忙躲開眼神,可又忍不住想看清那雙眼睛是怎麼長的,頻頻偷瞄,捕捉些隽永的細枝末節。
“那個人不是說,讓我少出去嗎?”
白予樂那雙大眼睛撲閃兩下:“對哦。”
“那好吧。”他自顧自地安排,“我明天自己去家具城看看。”
成默想了想,還是說:“小白,真的不用買,不要浪費錢。”
“買張新床才多少錢?”白予樂吸溜着面條,口齒含糊道:“再說了,沈大哥早上來送東西的時候不是說了嗎,你還要在這兒待一段時間,要是把腰睡壞了,去醫院光檢查就得好幾百,不比床貴?”
成默略想了想,隻得點頭:“聽你的。”
白予樂吃完了面,抹抹嘴把筷子一放,順手拿起空碗,櫃台後面隻有一米的寬度,他坐在裡側靠收銀台的位置,側着身準備從成默膝蓋前面擠過去。
“給我。”成默起身直接把碗搶走了,端着碗,長腿幾邁閃進廚房,打開了水龍頭。
白予樂本來就打算把碗攢到晚飯之後一起洗,但他現在吃了面,晚上肯定也不會再吃,隻有成默一個人吃,到時候碗誰洗呢?
他頓時有點被看穿了的小尴尬,趴到門口,腆着笑容說:“大哥,早上你搬貨累不累啊?”
成默低頭給碗打着泡沫,語氣平常:“不累。”
“哦……”白予樂雙手抓着門框,腦袋往回縮了縮,又問:“大哥,你今天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成默沖幹淨碗晾在一旁,拿抹布擦着台盆濺出來的水,“小白,藥可以不吃了嗎?”
白予樂今天是沒聽見他咳過,想了想,回答:“西藥再吃一頓,中藥昨天煮糊了就先别喝了,明天我出去再開一副新的。”
“聽你的。”
成默疊好抹布,又拿起掃把掃地。
白予樂更過意不去了,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臂,連聲說:“大哥你歇會兒吧,你不說太陽好嗎?咱們出去曬太陽,走,走!”
柳樹街以遍植柳樹而得名,要是夏天,樹上會爬滿的蟬,孩子們自幼是在那蟬鳴和沙沙的拂葉聲中入睡,一波波長大了,又生孩子,孩子們打娘胎裡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若不是幾年前那場動遷,普通人的一輩子就在這裡過去了。
白予樂躺在門口台階下的搖椅裡,百無聊賴望着地上微微晃動的樹影子,初冬午後的陽光溫暖柔和,但那些從前繁密如瀑的柳樹都已經半枯不死,他的目光一會兒從樹影飄到對面灰撲撲的居民樓,一會兒又飄到空曠的十字路口,日暈撕扯着視線,模糊中好像看見很多人的影子。
細細一想,那些影子好像又都是他自己——幼小的他蹲在樹下看螞蟻搬家,背着書包的他貼着拐角低頭走過來......目光收回,聚焦在家樂超市門角落滿灰的紅燈籠上,那是最後一個阖家團圓的新年他親手挂上去的。
“小白。”渙散的視線中,浮起來成默毛刺刺的腦袋,成默端着貓窩說:“沒太陽了,我把雪球放回去了?”
“......好。”白予樂擡手揉了揉眼睛,握住扶手坐起身,“都進去吧,起風了。”
他把搖椅收好,拖回櫃台裡,放下展好,人也又躺下去了,随手打開了電視。成默已經利索地打簾出來,搓着剛洗過的手問:“小白,雪球的腿是怎麼回事?”
“讓車撞了。”白予樂換着台,遙控器朝外面揚了揚,“就前兩周,在那個十字路口。”
成默一愣,悄無聲息挨在他背後坐下來,盯着他窩着領子裡的柔軟發尾,說:“我以為它本來就是你的貓。”
“沒,我撿的。”白予樂對身後的窺視毫無察覺,“小卷兒也是我在垃圾桶裡撿的。”
原來大家都是半路結識。成默忐忑的心落回腔子裡,沉甸甸盤算着:它們是撿來的,白予樂對它們尚且照單全收,自己是主動跟着他的,他又有什麼不要的理由?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對了大哥,還記得你剛來那天嗎?”說起這個,白予樂膝蓋壓上椅面,身子全轉過來,和成默臉對臉,眼裡爍着興奮的光。
“可吓人了!”
“渾身都是血,叫也叫不醒。”
“人整個是軟的,我們兩個人連擡帶拖才把你弄進去,你還有印象嗎?”
成默回憶了片刻,搖搖頭:“不記得了。”
“......好吧。”白予樂洩氣萎下去,又像想起什麼事似的,“對了大哥,你把白大哥拿來的東西給我看看呗?”
成默摸出衣兜裡揣着的那沓證件,遞給白予樂。
白予樂溜回搖椅裡挨個研究,一邊看一邊說:“大哥,你銀行卡還挺多的,不過你應該也不記得密碼了吧?”
沒聽見回答,白予樂自己先反應過來這話不敢說,忙找補道:“大哥我就是突然想到了!沒有問你銀行卡密碼的意思!”
成默壓根沒想到這兒,剛不吱聲也單純是在努力回溯記憶,他也沒聽懂白予樂為什麼會對問他銀行卡密碼這事表現惶恐,隻好笑笑,顯得自己不是那麼傻。
“大哥你駕照拿的還挺早的哈。”白予樂還陷在尴尬裡,沒話找話,“其實我挺想買個小皮卡來着,拉貨啊帶小卷兒出門玩什麼的都方便,就是總忘了去報駕校,到現在還沒考下來,你要能一直——”
他話頭猛地頓住,指尖挫着駕駛本的皮面,不說話了。
成默不明白他跟自己說話時為什麼總是欲言又止,但也隻當他性格如此——狗在屋檐下,沒有去置喙主人的道理,因此也不去追問。
但也覺察出他不高興,想哄他笑一笑,便說:“小白,你晚飯想吃什麼?”
“冰箱裡有什麼就随便吃點吧。”白予樂興緻缺缺,站起身來,“大哥,這些我幫你放起來吧?咱們這片兒小偷多,别亂放丢了。”
白予樂走進倉庫裡,把折疊梯拉下來,單手扶着梯子爬上去。成默急于掙表現,如臨大敵雙手扶着梯子。白予樂把證件放進抽屜裡,正要下來,忽然盯着自己的床發起呆,展臂丈量了一下,從天花闆上的方洞裡探出頭。
“大哥,明天才去買床,你晚上要不跟我一起睡閣樓吧?”
成默擡眼看了看支撐閣樓的鋼架,面色猶疑:“會不會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