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睡衣和毛巾我放門口了。”
白予樂敲了敲磨砂玻璃門,衛生間裡的水聲頃刻停止,模糊問了句什麼。
“我說睡衣毛巾放門口了。”白予樂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遍,“還有你洗頭小心點,别對着傷口沖。”
“知道了。”
成默答應一聲,撕開袋裝的洗發水往手心裡擠,他頭發短,隻擠了小半袋就夠用,腦袋上的傷口已經拆線,他沒往那上面抹泡沫,沖的時候也拿手擋着水。
洗完澡,擦鏡子上的水霧時,他又看見小籃子裡的珍珠發夾。
發夾花紋的縫隙裡積了灰,顯然很多年沒用了,但卻還保留在這裡,會是上一個女主人的麼?
成默盯了很久那個發夾,鬼使神差的,忽然拿起珍珠發夾在自己頭上比了比。
鏡子裡的自己太過滑稽,他把發夾原樣插回去,将放在洗手台上的皮項圈戴回手腕上。
轉身開門,冷空氣撲面而來。他卻像沒事人似的,敞着門裸着.身.體擦了水,才抖開那套灰色的睡衣。
布料上有股樟腦球的氣味,客廳亮着的燈下浮着灰塵的碎影,成默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一絲膩乎乎的香燭味。
在他的想象中,白予樂的家應該是一個明亮、潔淨又寬敞的地方,而這裡,卻是一個由灰塵、樟腦球和香燭味糅合而成的小房子。
客房裡,白予樂正坐在床上套着枕套,聽鈴铛聲進來便轉過身,目光在成默身上掃過,臉上卻緩緩僵住,放下枕頭說了句“我也去洗澡”就出去了。
房間不大,挨牆擠着通天衣櫃,隻放了張一米五的小雙人床,過道進兩個人都施展不開,成默隻得坐下來。
隔音不太好,能清楚聽見衛生間裡的水聲,白予樂洗澡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在吹頭發了,吹風機關上,聽見他刷牙幹嘔的動靜。
跟在店裡時也沒什麼兩樣,衛生間就在他睡的辦公室門口對面,每天早晚他都隔着一扇門聽白予樂洗洗涮涮,在腦中描繪對方的行動軌迹。
思索片刻,他起身鑽到衛生間,和白予樂擠作一團。
白予樂收身讓着位置,嘴裡含着牙刷嘟囔道:“上廁所?”
“我也刷牙。”
白予樂這才想起這茬,忙打開鏡櫃給他找牙刷。
鏡櫃裡各種塑料置物盒排得整整齊齊,白予樂翻出一把沒拆封的牙刷遞給他,火速漱完口,洗了洗口杯一塊兒塞過去,說:“你先用我的杯子吧。”
成默擠在他旁邊,胳膊剛挨上熱,他掉頭就走,唇角抽抽沒忍住啧出一聲。白予樂回頭,一臉茫然:“還要什麼嗎?”
“......沒事。”成默一步跨到洗手台前,接水刷牙。
“我先睡了哦大哥,你也早點睡。”
腳步聲遠處,打開了走廊遠處的門,成默含着牙刷“嗯”了聲,那門便關上了。
白予樂躺上床卷好被子,閉上眼默了會兒,翻了個身,轉到朝門的方向躺了會兒,又翻回來。這張從小睡到大的床明明是那麼熟悉,再睡起來卻是怎麼睡怎麼不得勁。
他換成平躺的姿勢,擡起胳膊枕在腦下,望着床對面書桌上的牆壁,那裡貼着幾張泛黃卷邊的獎狀。
白予樂不算學霸,頂多算是乖學生——就是那種上課從來不舉手,下課去了廁所就回來坐着,老師從沒批評過,自然也很少誇過的孩子。
獎狀不算多,但每一張都會被爸媽鄭重貼在牆上,許諾買一個小禮物,去市裡吃一頓肯德基。
外面的大世界從未對他有過青眼,但在這個小房子裡,他是爸媽捧在手心裡的寶貝。
所以要他怎麼不恨呢?
當年他掏空家底請了最好的律師,不要錢,隻要兇手償命。肇事司機家屬找到他這裡來,一家老小跪在他面前哀求陳情,倒顯得他才是惡人。
他知道疲勞駕駛不全是那個司機的錯,對方也沒有逃逸,賠償款更是可觀。可父母雙雙殒命,這餘生的苦果,憑什麼隻有他一個人吞?
記不清是那家人第幾次攜家帶口來了,總之,他簽了諒解書,肇事者判了兩年,緩了一年。
這麼多年了,他覺得應該快忘了,可今天一進門,看到空空蕩蕩的牆壁,看到鞋櫃裡母親的高跟鞋,看到成默身上父親的睡衣,那些恨啊怨啊像狂風穿胸而過,空洞洞肝膽俱裂。
白予樂拿被角抹了一把臉,卷着被子抱在懷裡,後悔沒把小卷兒一起帶過來。
抱着那熱乎乎軟綿綿的脆弱生靈,總能壓一壓他心頭那憎惡全世界的恨。
鼻子全堵了,他翻身往床頭摸,沒紙,心裡更忍不住想哭。
跑到客廳翻了包紙擤鼻涕,走廊裡門扉打開,拉長的冷影投在他腳下。
“小白。”是成默。
白予樂連忙擦了擦臉,背着身東摸西摸,倉促道:“哎喲,忘了帶兩瓶水過來,燒點水吧。”
他低着頭擠過成默鑽進廚房,翻出燒水壺打開水龍頭洗。
水流徐徐灌入,成默半邊身子貼到他後背上,又喊了聲小白。白予樂關了水龍頭,把半壺水扣進電熱底座上,摁了開關,眼角冷不丁讓摸了一下。
“小白,你又哭了。”
白予樂僵勾着後背,不看他,也不說話。
“是因為我嗎?”成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