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和鐘表匠有矛盾?”令季沒關注砂金修飾性的說法,抓住重點追問。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在某個時間,鐘表匠消失不見了。”砂金回憶着說,“家族對此沒有給出明确的解釋,也沒人追問鐘表匠的下落,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你懷疑鐘表匠藏起來了,并且就藏在這片被家族隐藏起來的地方。”令季把話說開。
“是的,尤其是當我得知鐘表匠的遺産。”砂金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令季,“在向星穹列車發出的邀請函裡應該也有提到,是一組密文。”
令季一聽密文,心中明了。
“我是聽說過那封匹諾康尼邀請函中夾雜密文,但我和維克沒關注。”他們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如何混入匹諾康尼,對邀請函裡的密文僅是從丹恒那邊聽過一次,沒太關心。
沒想到關鍵信息竟然早就擺在眼前。
令季不免感慨,随後他問砂金,“現在來看,你的猜測完全正确,那麼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破綻已經出現,我隻用等待收網。”砂金露出勝券在握的表情,“他們一定會跟注。”
“他們具體是指誰?”
令季好奇,他感覺這個指向太多了。
“家族,鐘表匠,以星期日。”一個個點着名字,砂金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這場夢境很快就會分崩離析。”
“所以公司要在夢醒時下手。”令季随口接話。
“夢醒,我喜歡這個詞。”沒有正面回複,砂金嗤笑,“是啊,夢總有醒來的那一天。”
“那麼,既然夢總會醒,生命又因何而沉睡?”
砂金話鋒一轉突然提出問題。
在提問時,他的目光仍落在令季身上。
與砂金那雙有着鮮豔瞳孔的眼睛對上,令季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
這讓令季沉下心想了想,念出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答案。
“因為生命需要休息。”
砂金眨了眨眼。
“睡眠的本質是身體需要休息。”頓了頓,令季用略帶無奈的語氣講道,“不過借以外力,比如受到豐饒的賜福,也可以不用睡眠,隻是這也有弊端,容易引起魔陰身,”
“因此即便是在仙舟,也是不推薦完全舍棄睡眠。”
令季說完,總覺他這麼形容,很容易使人形成仙舟人都很能熬夜的錯覺。
雖然那也不算錯覺。令季腹诽,作為仙舟人,他還是很喜歡睡覺,但是論熬夜,他确實能輕輕松松幾天不睡覺,隻是他不經常這麼做,畢竟誰不喜歡休息。
令季堅定地想,忽然想勸砂金也可以放松一點。
仿佛是聽到令季的心聲,不用他開口,砂金發自内心地笑了。
“你不在意夢。”砂金打趣。
明明問的是既然夢總會醒,生命又因何而沉睡,令季的重點卻是在沉睡而非夢之上,就像對他而言,夢隻是睡眠的副産物,根本不用多去在意。
可這有什麼錯嗎?
砂金長舒一口氣,給出自己的回答,“這沒有錯,夢隻是夢,睡眠也隻是睡眠。”
“也許怎麼看待夢與睡眠與對錯沒關系,我是習慣将事物回歸它的本身。”令季随意地辯解。
“倘若有人沉迷在夢中,你又如何看待那個人?”砂金給出另一個方向,不是所有人都能對夢與睡眠所代表的虛幻美好擺出一種輕描淡寫的态度,總有人沉浸其中,不願醒來。
對這種人,砂金想知道令季會怎麼看待他們。
而令季沒讓他等待太長時間。
“這由不得他們。”
令季撫摸着湊過來的小鹿,輕描淡寫地說:“隻要還活着,就會有醒來的時候,這不是我們能決定,也不是他人能決定,是夢的本質。”
“這是你對夢的看法?”砂金饒有興緻地念道,“豐饒的令使。”
“我想這更應稱為對生命的看法,論起來,豐饒更像是一場不會醒來的夢不是嗎?”令季反問。
如果說夢的終點是醒來,那麼生命的終點是死亡。
偏偏豐饒扭曲甚至剝奪了生命對死亡的定義。那樣一來,對生命來說,存在就變得無休無止,這和永遠不會醒來的夢有什麼區别嗎?
令季認為沒有區别,終歸最後會變為一場噩夢,直到天矢降臨終結一切。
簡單來說,這就像是你不醒,就有人幫你醒。
這麼想着令季又笑了,他忍不住要感慨世界真殘酷。
可很快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看來你明白了。”一直觀察他的砂金幽幽道。
“一場永不會醒來的夢,這就是家族的目的?”令季收斂起笑容,低聲确認。
“我不能确定,但我推測是這樣。”
砂金微微眯起眼,“這不是人力所為。”
“借助星神的力量嗎?比起想創造一場夢,這倒是不那麼讓人驚訝。”平複心中的吃驚,令季點評,“在匹諾康尼做夢也是要花錢的。”所以他不相信家族會做慈善,免費創造烏托邦,送所有人一場沒有終點的美夢。
“朋友,我們想得一樣。”砂金說話間他去尋找随身攜帶的籌碼,想要抛起它,看看命運的答複,可翻遍全身,他都沒有找到。
那枚随手帶過來籌碼好像和那枚存護的基石一起被虛無的一刀擊碎。
砂金清醒地認識到他沒有籌碼。
好在剩下的賭局無需他上桌。
“我很好奇,在這場夢的最後,你的選擇會是什麼。”放棄尋找籌碼的砂金,一派輕松地問向令季。
令季回過神,打趣道:“我以為你早已經猜到了。”
“不,朋友,我隻知道你不在意這場夢。”砂金如實回複。
這話讓令季深深看了砂金一眼。
“我會選擇真實。”随即他故意補充,“這也會是維克的選擇,我們将站在一起。”
砂金挑了挑眉,他有點後悔自己這麼問了。
而令季沒給他把真心話講出口的機會,藤編的鳥從外面飛來,它的身上布滿了葉子與花瓣做成的羽毛。
由植物構成的鳥落在令季的肩膀上,如花粉般的金色光芒從它的身上抖落,飄浮在空氣中,形成了一張立體的地圖。
“看來你的同伴們找到真兇了。”砂金對着金粉構成的立體地圖說道,他認出了那個地方,匹諾康尼大劇院。
那很适合表演。
平心而論,砂金稱贊将劇場作為表演場合的對手的品位。
令季看出砂金在想什麼,思索片刻,他最終沒去問砂金真兇是誰,起身走向床頭。
在砂金詫異的眼神中,令季抱起那隻小熊,塞給他。
“我出去一趟,接下來他會保護你的安全。”令季說罷便領上醒過來的豐饒玄鹿,快步走出這間破敗荒誕的房間。
被留下的砂金過了足足半分鐘才緩過神,他詫異地低頭去看那隻平平無奇的小熊,難得生出幾分擔憂。
這家夥真的能保護他嗎?
-
“你似乎并不會受到夢的影響?”
舞台之上,手持指揮棒的多米尼克斯俯瞰着會場中仍保持清醒的維克,秩序力量構成的太一之夢已覆蓋整片星系,現實與夢境的邊界已然模糊,所有人,包括流光憶庭的憶者也無不在夢中。
仍是小熊狀态的維克卻仍然站在舞台上,與龐大的,象征秩序的巨大神軀對峙。
這多少顯得滑稽了。
可與意志多米尼克斯融為一體的星期日不感到荒唐,因為看破維克的真身後,再有這種情緒無疑落入歡愉的陷阱。
在抉擇未來道路的莊嚴時刻,化為熊的歡愉令使溜了進來。
還有比這更大的樂子嗎?
星期日想不出來,他看着維克,就像看到最不和諧的那一枚音符,以嘲弄的姿态摻雜在命運中,嘲弄世人所有的痛苦與幸福,失落與歡欣都不過是一幕鬧劇。
甚至他什麼都沒做,隻是靜靜地看着。
這簡直是亵渎。
秩序的力量加諸維克的身上,試圖将他拖入夢中。
在這股強大力量的影響下,維克不知不覺中也感到匮乏,想要休息,内心松懈,似要進入他的應許之地。
不對。
這是遊戲!
維克猛然想起這一事實,他當前所在的世界并非真實,他眼前的也不是什麼秩序力量的象征,僅僅是周本BOSS罷了,他體力和角色練度足夠,想打多少次就打多少次。
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在虛假的世界,所謂的努力掙紮,都不過是‘真實’世界的設定,是如史料般,幾行文字便能說清楚的人生。
簡直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
維克的耳邊好像聽到了愈演愈烈的笑聲,那可能是來自歡愉星神阿哈,也可能是來自他的内心深處。
一時間,他明明清醒,卻如同沉睡。
也是在這場清醒的夢中,維克對當前所在世界的認知出現了瓦解的迹象。
“我無法窺探你的夢境,但請放心,同諧[秩序]的夢境将包容一切!”
莊重的判詞壓低了笑聲。
維克感受到僞裝褪去,他以人類的身軀重新回到舞台。
也是在變為人類的刹那,維克敏銳察覺到異常之處,他不可能以小熊的身體戰鬥,那太限制他的發揮。
作為一個強度黨,這是大忌。
這個念頭一經産生,像錘子狠狠砸出,在被玻璃牆封住的記憶上砸出一道裂痕。
笑聲再度從裂隙中傳出。
與那聲音一同湧出的還有無數代表快樂的記憶。
維克看到了那個十連四金,聽見踩在松軟雪地上的聲響,嗅到太陽的味道,感受到那個清涼的吻落在唇邊的癢意,這一刻他的心跳加快,他再度掌控自身了。
然後他擡起頭,平淡地告知俯視他的多米尼克斯,“我拒絕。”
被壓制的笑聲在維克說完後驟然變大。
這次維克聽出這聲音并非嘲笑誰,那是生命最原始,最本能的意志,追求快樂。
既然如此,當快樂就在身邊,為何又要去夢境中尋找?
最本真的質問在這場大夢中回蕩。
仿若過去重現,代表歡愉的星神笑着操辦了名為秩序的同類的葬禮。
如今歡愉的令使也推動着太一之夢的毀滅。
維克可以确認他需要入夢,因為夢境帶給他的快樂,并不如現實。
這個念頭堅不可摧,對抗着完美的夢境。
“若夢境與現實無異,它還能被稱作虛假嗎?”
多米尼克斯诘問。
“能。”維克淡然地回答,同時他告知這龐大的神像,“虛假永遠虛假。”
“既然虛假無法改變,現實又何以被稱為現實?”
多米尼克斯反駁。
“當他出現時。”
維克說着目光微轉,落到多米尼克斯的身旁。
生機自無星的夜空迸發。
一頭巨鹿自盎然的綠蔭中沖出,撞向多米尼克斯。
對抗中的歡愉與秩序力量被象征豐饒的撞擊引爆,深色的天空在三重命途之力的沖擊中化為碎片。
維克身上最後一層被僞裝為清醒的夢境破碎。
在夢的碎片之中沒有多米尼克斯的身影,令季站在夜色的高處,關切地看向維克。
兩人目光相對,所有的虛幻都消失了。
維克清醒的認識到,屬于他的真實來到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