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當然知道自己身上被裝了竊聽器:不止是馬甲2,就連馬甲1身上也有。
但他沒有去管,放任那個聲稱知曉一切的少年和野心勃勃的地下醫生對自己實行“監視”和“利用”。
當然啦,羅佳要是知道這事,必定會憤怒地把監聽器踩碎,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兩人;伊凡則會當面把監聽器甩到他們面前,并對這種行為好好進行一番剖析和冷嘲熱諷。
因為他們都是如此驕傲的人,擺明了是“不可被利用的”——但這都不是迫切需要人設完成度的K,現在會做的事。
另一邊,伊凡仍在繼續自己的雜志社工作。
審核完了部分稿件并加以修改潤色後,他便開始抽空寫自己的詩。
鋼筆尖在稿紙上沙沙遊走,他添上三五行,又劃掉最後一行,俄文字母在紅墨水浸染下像凝固的血珠。
不一會兒,當寫詩的思路凝滞,他便繼續審稿。
但這類工作顯然不能讓他心情好起來——每當看到那如雪片一般數不盡的投稿,他便覺得自己好像站在茂密的林間,前面都是覆盆子樹,然而摘下來一嘗,所有果子都是又酸又澀,惹人生厭的。
對别人太過挑剔有時不是好事,痛苦的不僅是他們,還有他自己。
比如這樣:“這篇稿子的初審是誰?退回去吧,以後這種沒有價值的東西不要放進來。”
“語言組織能力像是沒上過學。怎麼,是要我為他重寫一篇麼?”
“不要把中學生的無病呻吟放進來。”
辦公室的空調發出細微嗡鳴,一隻毛色鮮亮的三花貓從窗台邊跳走,不見了蹤影。
痛苦的審稿工作終于告一段落,他去前台拿了一些寄給“目擊者”而非伊凡編輯的信件,又去走廊打了一杯咖啡(很苦,難喝得像涮鍋水,但目前來說沒有辦法),坐下來短暫休憩一番。
給他的信件不算多,大概是因為題材;信件來自國内外,各種語言都有,贊譽和反感參半;甚至連明顯附庸風雅言之無物的,他都一一看了,并寫上回複。
【老師,您太殘忍了。】回:【生在世上,便不要期盼毫無來由的溫柔。】
【前後矛盾,完全不知所雲嘛。像是發病人的胡言亂語。】回:【瞎子倒也不必四處炫耀自己殘疾。】
【您的見解實在是深刻,隻有我能讀懂您的意思!】回:【我相信世界上識字的人還是不少的。】
除此之外,他這次還收到了一些特别的信件。
一張信紙上能聞到些木調香水味:
【您是個剖析人性的哲學家,卻不是詩人,您的詩裡沒有美與激情;但您的痛苦和對自由的渴望,卻讓我感受到了某種美,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在作祟?】
這封信的主人也應當是詩人,一個極度渴望自由卻不停受困的詩人,伊凡回複到:【您需要承認,理智也可與激情一樣迷人,美是無關路徑的。】
第二封信的一端有些濕漉漉的,連寄信地址都沒有,讓伊凡想起了那隻貓:
【您将道德否定了,那又該用什麼建立新的秩序呢?】
伊凡短暫思考後進行回複:【沒有辦法。也許不會有什麼新秩序,也許混亂才是永恒的。】
第三封來源有些奇怪,信紙像是從某處匆匆扯下的,帶着種奇怪的硫磺和花香混合的味道:
【您也覺得宗教大法官這樣的腐朽權威應該被消滅嗎?這個世界就是地獄本身一般,在所有輪回中都令人絕望,怎麼可能會有可笑的救贖?】
伊凡下意識明白這“地獄”可能不是比喻,他回複到:【我拒絕承認天堂,不代表這世界盡是地獄。對個人來說,救贖依舊是可能的,隻不過不容易找到。】
還有一封,他特意放在最後。
署名仍然是F·D。
但這次信紙用的不是白桦樹皮,他似乎聞到了橄榄葉的一點香氣。(這人現在在地中海沿岸,意大利?算了,沒有根據的判斷)
一點點拆開,這次的信很短,隻有短短三行字:
【尊敬的“目擊者”先生:
“凡靈認耶稣基督是成了肉身來的,必出于神”。*
新酒釀成之時,
我将為您預留盛放啟示的杯盞。
您忠誠的朋友:F·D】
“凡靈”一段,出自《約翰一書》第四章第二節,原本是使徒約翰為證實耶稣為上帝之子,并以肉身來到世間而說的,強調了認信的重要性。
但放在此處還有另一重作用:耶稣基督以肉身來到世間,通過自己的犧牲為人類開辟了與上帝和好的道路。而更重要的是,信徒要把這一真理傳遞出去。
要把那救贖人類、建立地上伊甸園的理念傳遞出去,甚至不惜毀滅所有“Antichrist”。
那麼,誰是将真理傳給凡人的使徒約翰?——誰是我們的精神領袖?
伊凡皺了皺眉:是你在邀請我麼?即使我是不信靈的無神論者?
他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提筆寫下:
【尊敬的“朋友”先生:
“你們要謹慎行事,不要像愚昧人,當像智慧人。要愛惜光陰,因為現今的世代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