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清楚的是:糾結這種東西毫無必要,比起自怨自艾的思考,他更需要為妹妹和同伴們帶來更多面包。
某年,天冷得要死,雪似乎很大很大,把一切都變成白色。
一個雪夜,妹妹蜷在漏風的鐵皮棚下,高燒得像塊火炭;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東西了。
他攥着半塊面包,從垃圾堆裡翻出來的,又黑又硬——卻被一群目露兇光的男人堵在巷尾。
當反抗失敗,拳腳落在腰腹時,他感受到疼痛,卻難以生起憤怒或不甘的情緒,隻是把食物緊緊攥在懷裡,瞪着一雙眼睛看向所有人。
然後,不知為何的,他突然想到了死。
或許可以說,他一遍遍地想起死。
也許死是一種更快的方法。因為活着如此艱難,又沒有意義,那為什麼不去死呢?
但隻要他還有辦法,他不會選擇死的。野狗掙紮着活在世間,努力生長,甯願痛苦、饑餓、流浪,也不會選擇死亡。
況且,他還有銀,還有同伴。
但要想活下去,現在的他需要力量!這種突如其來的渴望啃噬着他的骨頭,在他的胸腔裡擠得鼓鼓囊囊。
也許有什麼東西聽見并回應了他的呼喚。充盈的胸腔好像突然一下子敞開,裝填了某種力量——
強大的、黑色的力量。
衣擺化作獠牙刺穿一個人的咽喉時,溫熱血漿濺在雪地上,竟然有點像花。
男人們驚惶的瞳孔裡,倒映着一個幼小的、瘦骨嶙峋的怪物——那怪物長着一張芥川龍之介的臉。
擂缽街的法則向來直白:要麼吞人,要麼被吞。
因此,他沒時間在乎自己剛才是不是殺了人,也沒有想過這是什麼罪。
他隻知道,那天他終于保住了自己的面包,挽救了妹妹的性命;也擁有了新的力量,能夠讓他變得強大的力量。
這種力量名叫——
“羅生門。”
他們的日子好過了一些,但僅僅是一些而已:羅生門是種相當桀骜不馴的能力,不總是聽他的話,時常在該靈的時候不靈。然後,他又免不了被打一頓的命運。
一天又一天過去,痛苦仍是永無止境的。
隻要呆在此地,他如附骨之蛆般的咳嗽與疾病便永遠不會得到治愈。
在這樣的日子裡,同伴們經常幻想過擂缽街之外的世界是怎樣:是不是有寬敞舒适的房子,永遠吃不完的水和食物?
他們是不是可以識字,可以肆無忌憚地讀書,還能穿上漂亮的衣服?
然而,芥川龍之介沒有幻想。
野狗是沒有幻想的。所以他不會幻想健康快樂的妹妹,不會想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更不會奢求有一份能賺錢養活自己和妹妹的工作——他對那種幸福和幸運沒有概念。
但無心的怪物也會有想要的東西——
他想要一顆心。
有一顆心,他是不是就會哭會笑,是不是生存就可以變成生活,是不是就能獲得幸福?
有一顆心,他是不是就可以變成真正的人類?
可為什麼呢?他想要的似乎永遠都得不到。
現實是:芥川剛剛又操縱着羅生門,紮穿了幾個來搶地盤的人的喉嚨。
血腥氣灌進他的鼻子,令他突然劇烈地幹嘔起來。粘稠的黑暗從喉管倒流,混着膽汁與難以消化的食物殘渣。
好惡心,好難受。
——他既沒法擁有一顆心,也沒法讓妹妹不再哭泣。
而且,直到有一天,他賴以生存的力量——“羅生門”甚至引來了更可怕的敵人。
他也聽說過,最近黑手黨和罪犯們失蹤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許多人都說失蹤者必定已經死了,而且應該是同一個人殺的。
但沒有人能找到證據,那些人就是憑空消失了。
于是,有人又說:“肯定是異能者幹的。”
擁有羅生門的芥川龍之介也是異能者,而且羅生門似乎能夠吞噬人,很符合犯人的特點。
那些人瘋了,不論是亡命之徒還是黑手黨成員,他們都想要找到一個兇手,用來換懸賞或者向上級交差。
他們不會在意這個“兇手”是不是隻是個不滿十四歲的孩子。
芥川龍之介被追殺,他保護同伴,同伴卻一個個死亡。
他隻剩下妹妹了,來不及難過,隻好帶着妹妹不停躲躲藏藏。
直到有一天,當羅生門再次失靈,他們就要喪生在黑手黨罪惡的槍下時,有一個人出現了——
一個斯拉夫人,非常年輕,看起來瘦弱。
卻揮舞着一把鋒利的斧頭,穿梭在人群中間,好像在跳死亡芭蕾,不到一刻就幹掉了所有人。
事情結束了。在月亮底下,青年回頭看見他們,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
——在下水道邊突然看見潔白的花朵,随手撒下去的種子突然變成沉甸甸的麥穗的,那種驚奇。
“真美啊……”青年說。
芥川銀從她哥哥懷裡露出一張臉,羞怯地說:“先生……您也很美。”
突然而然的,龍之介感受到某種磅礴的、激蕩的情緒——它化作另一樣滾燙的東西,從他眼眶中汩汩流出。
他嘗到了眼淚的味道。
生存的智慧本應讓他警惕,但他一點點站起來,前進,緊緊握住了青年的手。
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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