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從沒有忘記複仇,那痛苦的幾個夜晚并沒有随眼淚一起流走,反而使心中的不甘與憎恨越來越強烈。
那些殺死同伴的黑手黨,還有那些為了錢财不顧一切的人;他遲早會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報償。
“羅佳·拉斯柯爾尼科夫”,這是救了他們的青年的名字,他們叫他羅佳先生。
先生讓他們減少出門時間,他每隔兩三天就會帶着水、食物,還有識字書、白紙、筆一類的東西來到這裡。
他似乎沒有确定的工作,也不知道錢财是從哪裡來的;隻知道他有時候很累,顯現出一副對什麼都很厭倦的樣子,甚至會突然發起高燒,但仍然堅持着來他們這裡。
在他的教導下,兩個聰慧的孩子像海綿一樣飛快地汲取知識。
羅佳先生至少會三種語言,所以他不止教他們日文,有時還有俄文、德文——有點困難,但芥川龍之介非常、非常喜歡。
他最喜歡的是先生用德文讀給他們聽的一句話:
“誰終将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
誰終将點燃閃電,必長久如雲漂泊。*”
他也想做那樣的人:能夠“聲震人間、點燃閃電”的人。
短短兩個月,他空空蕩蕩的左胸處好像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填滿了,既有最初的憎恨與憤怒,見過悲傷,也品嘗過獲得知識的欣喜與滿足。
這就是生活麼?
他滿懷期待地等待着先生的下一次到來,他認為自己或許已經找到了一點答案。
但在約好的那天下午,先生并沒有來。
也許是有事耽擱了,他們等着——但直到前幾次拿來的物資已經用完,先生依然沒有來。
在銀擔憂的注視下,他們決定出去找到先生。
……
這一天,太宰治并沒有在監聽器裡收集到羅佳殺人的證據。
因為他并不是去殺人的,而是去救人的。
很奇怪嗎?他這樣摒棄道德和正義的人,怎麼會去救人?
——當然奇怪。所以當他帶着兩個在外遊蕩了三天、堅持要找到他的小孩,回到伊凡與他目前的住處時,幾乎每一秒都在後悔。
他早就開始後悔了,被拉住手沒甩開時就在後悔,和對方對話時也在後悔,更不用說後來把自己隐蔽的安全屋給他們住,還锲而不舍教他們識字讀書的時候,更是後悔得不能再悔了。
因為這種事情忙得不行,忘記了吃飯,導緻低血糖倒在家裡,還不得不請伊凡屈尊幫忙——簡直是個自虐狂。
你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還在乎别人活不活得下去麼?
但他仍然堅持要去,一邊說着“不想再要這種痛苦”了,一邊又趕着趟湊上去,末了還拉不下臉來拒絕。
為什麼?明明第一次隻是為跟蹤一隊黑手黨去的。
他知道這群人在調查真兇,卻沒想到他們能卑劣到這種程度,但還是晚了一步,隻救下了最後的那一對兄妹。
所以,救助他們,隻是在贖我過去犯下的罪。
我并不善良,隻是愧疚而已。
“您省省吧,羅季昂·羅曼諾維奇。”伊凡聽完他的叙述,十分不留情面。“您要是真有什麼愧疚之心的話,現在就該跪着給我擦鞋了……隻不過是您自尊高,丢不下本心裡的高尚罷了。”
“我高尚?您在跟一個殺人犯說什麼玩笑話,卡拉馬佐夫?”羅佳的臉上湧出氣憤的紅暈,他當然是不願認的。
“第一次還能說是心血來潮,可您瞞着我生生幹了兩個月,這可是不簡單的。”伊凡笑了一下,眼神又驟然冷厲,“但您似乎欠缺凡事都要考慮周全的意識。”
“我都說了,這就是心血來潮……”
“那您之後打算怎麼辦呢?繼續那樣養着他們,直到您把追殺他們的黑手黨消滅幹淨?”伊凡眯起眼睛,“還是說,您自己住在我這裡還不算夠,甚至想讓我多收養兩個孩子麼?”
羅佳垂眸半晌:“那麼,您認為該如何呢?”
“可以送到孤兒院。”
“不行!”羅佳的嗓音驟然提高,“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裡的孤兒院對異能者是什麼樣,況且,孤兒院沒有任何防禦手段,那群該死的仍然會繼續追殺!”
伊凡譏诮地笑了:“那又如何,羅季昂·羅曼諾維奇?他們的命是命,我的生活便不是生活了麼?”
“——可我們早就沒有生活了。”羅佳凝視着他,仿佛能看穿一切,“從您和我認識那天起,我們就注定沒有生活。這是您自己說的。”
周圍似乎變得冷而潮濕,仿佛回到了他們的故鄉,呼吸着過去的沉重痛苦的空氣。
許久許久,伊凡歎了口氣:“我可以給您和他們一周時間,如果我一周後還願意,那就這樣吧。
但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要解決——”
他深灰色的眼中仿佛藏着把人剖開的刀:
“我記得我給您的錢加起來也不夠買一間安全屋。那麼您告訴我,安全屋是怎麼來的?
“——或者更直白些,殺人後拿來的贓款,您把它們藏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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