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鏡目視前方,渾渾噩噩。
縱使早有預感,當預感落實之際,還是讓人如墜冰窟。
當青年熾熱的吻落在頸側,他忍不住哭了。遲鏡知道自己跑不掉,更可怕的是,他跑掉了也無處可去。
道侶死了,關于他的流言又那樣難聽。如果不依附季逍,能不能保住命都是問題。就算宗門不要他殉葬,也會立刻安排他改嫁,像丢掉一塊礙眼了整整百年的垃圾,巴不得抹掉他的任何痕迹。
曾被視如珍寶、細心呵護的肌膚上,留下了片片潮紅。
遲鏡咬牙不發出聲音,不過淚水滑下去,在空中短暫閃爍,掉在季逍的眼角。他忽然停止了動作,好像被一滴淚砸醒了。
青年仍俯首在遲鏡頸側,沉默分外漫長。
少頃,他的靜止,襯托出遲鏡的顫抖,少年仰面躺着,本來就怕他,受命運的多重壓迫,更不敢反抗。
他強忍淚水,終沒忍住,默默地用手背擦拭,越擦越多,最後嚎啕大哭。
季逍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青年無喜無怒,臉上卻挂着一線淚痕,是剛才遲鏡的淚。
良久後,遲鏡的情緒宣洩過了高峰。他後知後覺,身上人沒有接着動作了,人生還沒有悲慘到底。
透過一下又一下擦眼睛的指縫,遲鏡猶有驚懼,不敢說話。
他再度冒出了微弱的希冀:道侶千挑萬選的弟子,怎會是卑劣小人?季逍定是因以前受他拖累,想吓唬他一下而已,不可能真對他做什麼的。
然而,季逍漠然的面具後,緩緩流露出一絲憐憫。
他擡手,迎着遲鏡膽戰心驚的視線,落在他頸側,輕撫鮮豔的吻痕。
“如師尊。”季逍出神地說,“您不論哪處,都很漂亮……唯有一點,容易留下痕迹。幸如今師尊仙逝,我再不用小心謹慎,避免留痕了。”
遲鏡:“……”
遲鏡頭皮發麻,不敢置信道:“你、你什麼意思?!”
所以想做的還是會做嗎!
“您和師尊的約定,五天一回。師尊一言九鼎,既然答應,便無轉圜。但,您與他纏綿悱恻的百年間,他亦偶有食言。對不對?”
言及此處,終于揭開了往事最深的垂紗。
遲鏡在聽明白的瞬間,手腳生寒,若有芒刺在背。
天殺的。
這小子、難道說、已經做過了?!
遲鏡完全呆住,半晌才道:“你……他有時候不說話,也不掌燈,其實是……”
“請如師尊盡情猜想吧。”季逍欣然作答,似覺不足,還補充道,“常聽聞‘偷師學藝’,不曾想我亦能覓得良機。如師尊,效仿師尊行事,于我而言不難。畢竟,他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是故不曾防我。我有得是機會揣摩,扮演,學以緻用——您說是嗎?”
他話音落下,遲鏡連滾帶爬地縮到了床對角。
他面上翻湧着種種情緒,被欺騙的惱恨,被道破真相的惶然,最多的是事成定局、無力回天的絕望。
遲鏡道:“可是、可是那些時候,他很少反悔吧?隻是相擁而眠……對,隻是相擁而眠啊!”
季逍冷冷地說:“‘很少’?您自己都不确定。”
遲鏡:“……”
他确實不記得了!這誰能記住?!
遲鏡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還是不願相信,眼前人在卸下僞裝撕破臉之前,就對他行盡了不軌之事。
以前的他由于三魂七魄先天不全,記憶總是模糊。現在想來,他真能保證每次翻雲覆雨的,都是謝陵嗎?
遲鏡的臉快綠了。
他喃喃道:“星遊,你想報複我,直接殺了我不行麼?憑你的手段,僞造成遺孀殉情什麼的,也不難吧。你告訴我這些,以後我……我……”
話沒說完,季逍欺身上前,又吻了吻少年唇角。
霎時間,遲鏡空洞的神情被驚吓灌滿,仿佛了無生機的畫像複活。
季逍心情好轉,堪稱柔情似水。
他道:“我不是說了,因你而斷袖嗎?如師尊,你是不是聽不明白。”
遲鏡哆哆嗦嗦地說:“不可能。星遊,你就是太恨謝陵了,所以遷怒到我身上……你生病了星遊,你要去找醫修看看腦子。這不是喜歡,這是恨啊,因為我是他的道侶,你才想着欺負我羞辱我罷了……你早不瘋晚不瘋,忍到謝陵死了才發瘋,我倒血黴啊我!”
他總算一吐為快,季逍卻恍若未聞,追問道:“您真的深愛謝道君?”
遲鏡一口氣梗在喉嚨裡。
牛頭不對馬嘴,怎麼聊得下去?
他頂着季逍幽暗的雙眼,無路可走,最後铤而走險:“星遊,不是我愛不愛的問題。我道侶他,他還活着。謝陵就在旁邊,看我們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