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優雅飲茶的人猝不及防,被整臉罩住,一時間動也不動。
好半晌,那條柔軟的白綢亵褲才一點點滑下眉骨、于高挺的鼻梁上停滞、而後因氣息稍稍拂動、最終緩慢且無聲地飄落。
屋裡明明點着暖爐,卻好似滿室凝冰。
遲鏡眼睜睜看着亵褲掉下來。因過程太漫長,他被迫與季逍對視上,霎時打了個寒噤,清醒過來了。
和亵褲一起掉地上的,好像還有他的小命。
然而比死更可怕的,是季逍“啪”地放下了茶盞,向他走來。
遲鏡忙不疊手腳并用地往裡爬,張口便喊:“你要幹什麼!星遊你冷靜,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你不要過來,我要叫了!!!”
一通亂喊,把身為長輩的尊嚴丢到了九霄雲外。
是的,遲鏡對這位首席大弟子的感情,已經從愧疚地依賴,轉為了害怕地依賴。以前謝陵不在,就得聽季逍的,現在謝陵死了,更是不得不聽季逍的。
年輕俊美的青年站在床邊,單膝壓上榻沿。他挑起紅紗帳,神情漠然至極,無聲地盯着師尊遺孀。
遲鏡嘴上說着喊人,實則心裡清楚,偌大的續緣峰就他們兩個。他害得季逍蹉跎百年,如果季逍要報複他,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遲鏡抱着被子嗚嗚咽咽:“星、星遊……我不是故意的,我鬼迷心竅!謝陵剛死,我腦子壞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計較……我、我以後一年付二百兩逆旅費……三三三百兩也行啊!”
季逍卻如石像,目光沉沉,注視着他。
室内本就黑暗,青年的輪廓好像能把遲鏡覆蓋,唯眼底的微光不減,往昔清明如水,今夜鋒芒如劍。
在這樣的視線籠罩下,遲鏡覺得自己跟案闆上垂死撲棱的大尾巴魚沒區别。
他意識到交涉無望,六神無主片刻,破罐子破摔:“算了。你愛怎樣怎樣吧,别打臉就行。出氣之後,記得給我點藥啊!”
季逍:“……”
季逍一時頓住,問:“你說什麼?”
“難道你要打臉?”遲鏡倒吸一口冷氣,“不太好吧!要是被人看見我變成豬頭,你也沒法交代啊!”
季逍:“………………”
季逍神色變幻,遲鏡終于發覺,自己的理解貌似出現了偏差。他頓感欣喜,以為孽徒良知尚存,于是放松戒備,向前挪了挪道:“星遊,能不動手,是再好不過的。你要是實在生氣,可以用其他方式懲罰我呀。不一定非要打架,對不對?”
季逍微微笑道:“比如?”
遲鏡道:“嗯,明天夜宵減半?”
季逍不語,遲鏡歎道:“不吃也行,我以後會節省用度的……”
話未說完,垂眸看他的青年便似耐心告罄,忽然俯身。
黑暗中有熱源靠近,遲鏡尚沉浸在節衣縮食的憂傷中,完全不知道躲。等他反應過來時,已有柔軟微涼的物事貼上唇角,停留片刻之後,才稍稍離開。
咫尺之距,青年濃長的眼睫根根分明,倒映在深潭似的眸裡。
他親完仿佛心情回暖了,就和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溫聲命令:“繼續。”
遲鏡:“……”
許久之後,一聲慘叫劃破了續緣峰的夜空。
此聲凄厲,餘音久久不絕,在連綿雪山間回蕩,似要把整座一人境震上三震。
暖閣裡,遲鏡“啪”地捂住嘴角,目瞪口呆。
他簡直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更不敢相信,眼前人做了剛才的事後,居然還這樣遊刃有餘、一如尋常、泰然自若地……看着他!
遲鏡抖着手指向季逍,一字一頓,顫聲質問道:“星遊,你斷袖?!”
季逍面不改色,甚至順從地垂下頭。
他的額心正好碰到遲鏡指尖,遲鏡觸電般縮起手,季逍卻不以為意地承認道:“嗯。耳濡目染,言傳身教。”
“……什麼跟什麼啊!這種時候就不要再掉書袋了好嗎?!”
遲鏡把兩隻手都捂在嘴上,剛才被親的地方好像被鵝絨輕輕拂過,激起一瞬間的癢,之後是無窮盡的燙。
他的天靈蓋要豎起來了——賦閑多年的腦子一朝受到沖擊,亡夫的唯一傳人竟是斷袖,還斷到了他這個遺孀頭上!
遲鏡磕磕絆絆地問:“你、你是因為謝陵和我斷的?”
季逍說:“也許隻因為您吧。”
“不要推卸責任啊!”遲鏡沒細思他話中深意,一聽鍋隻扣給自己,忙擺起手來,“你還年輕,不能這樣草率決定的。謝陵和我是少數,其實修真界都看不起我!你馬上要開境了,前途不可限量,怎麼能……”
聽見他口中說出“修真界都看不起我”,季逍微不可見地一蹙眉。但他仍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淡淡地問:“為何師尊能,我不能。”
遲鏡張了張口,說:“你就算能斷袖,也不能……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