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門走進風雪夜,不再需要白鶴氅。紅袍外的罩紗光華潋滟,抵禦了所有寒氣,更顯得他面如薄雪,貌若新月。
遲鏡來到談笑宮,思量片刻,沒去找常情。
其實他該問問,秘境招親的規則怎樣、入境的話要不要做點準備、季逍到底什麼來頭。但這些都沒錢重要,他已經在溫泉裡耽誤太久了。
遲鏡攥着文契,轉頭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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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石酒樓,是燕山郡頭号響亮的招牌。縱觀十裡長街,盡是青磚圍牆,每隔百丈,便有角門開立,四方大門更是闊氣,可容六台車馬并駕齊驅。
南大門上,挂着整塊兒一人長的匾額,黃花梨木,華帶鑲邊,上書筆走龍蛇的朱漆大字,據說是某位臨仙一念宗長老的墨寶。
雖然臨仙一念宗并無長老這一職位,但絲毫不損獨石酒樓的名氣,更不影響它日進鬥金。平民百姓從旁過,遠觀其張燈結彩、翹角飛檐,達官顯貴競豪奢,筵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獨石”二字,本源于燕山的險關獨石口。酒樓越辦越旺後,人們則以諧音調侃,稱來此用膳是“吃獨食”。
遲鏡以前來這兒,皆被奉為座上賓。
他有一間專屬包廂,在酒樓園林的東北角,貴客獨享的碧瓦樓三層。
可他今天一個人到訪,沒有刻着臨仙一念宗門徽的車隊,乘着一輛租用的小馬車,差點進不去。
這麼窮酸的車駕是不能走大門的,隻能從角門下車步行。小厮扯住馬嚼頭,遲鏡不得不撩起車簾露面,趕在其驚呼前,催着車夫,一溜煙駛入門中。
獨石酒樓裡,移步換景。遲鏡沒空細瞧,匆匆前往包廂。
他披了一件鬥篷,寬大的兜帽擋住半張臉。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過路人驚鴻一瞥,恍惚間覺得見過他。
幸好,碧瓦樓的侍從見過世面,也知道臨仙一念宗剛出了大事。聽了遲鏡的吩咐後,一個叫挽香的姑娘找來酒樓掌櫃。
遲鏡開門見山,把卷軸一放,說:“我道侶名下所有的田産、商鋪、宅舍,相關的文契全部在此。獨石酒樓五年前被他買下,現在他……”
遲鏡頓了頓,道:“我來看看酒樓經營得如何。文契上說,商鋪的收支由你總管,我不清楚具體怎麼辦的,先生跟我講講吧。”
掌櫃擦了擦虛汗,道:“公子來得突然,小的未作準備,不知從何講起哪。”
遲鏡說:“沒事,告訴我錢從哪來、到哪去就行。”
掌櫃嗫嚅道:“茲事體大,小的不敢做主……”
遲鏡奇怪地問:“你不是謝陵委托的商鋪總管嗎?我是他的道侶,繼承他的遺産名正言順,現在還帶着文契,你有什麼不敢的?”
掌櫃擦汗更快,道:“您有所不知。往常都是季仙長來查賬,您……您突然駕到,又無季仙長随行,我們焉敢相從啊。”
中年人滿懷希望地提議:“公子是貴客,翻賬本易使頭痛,您金尊玉貴,何苦受那勞累?要不嘗嘗頭牌神廚推出的新菜——采用極簡的食材、最少的工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保留着初秋蓮藕的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原汁原味!免費請您試吃。”
遲鏡:“白灼還是清蒸啊?”
掌櫃幹笑道:“焯水……”
遲鏡白了他一眼,說:“怎麼不讓我自己去湖裡挖。”
掌櫃陪着笑,難掩惶恐。
遲鏡明白,這人說到底也是辦事的,不是管事的,為難他沒結果。
真正可恨的是季逍——怎麼又是季逍。
這厮一直代管道君産業,管得很好,就算沒有文契在手,也讓諸多下人心服口服。
至于遲鏡,即便拿着合乎法令的文契過來,也跟二世祖偷了老爹私印一般,沒人敢讓他插手事務。
遲鏡不怪他們,隻怪自己繡花枕頭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了。酒樓夥計對他抱有警惕,才是對産業負責。
他想到這又很高興,道:“我不幹什麼,隻是想看賬本,也不行嗎?我保證不多寫一筆一畫,這你總能答應吧。文契都驗過了,如假包換的呀。”
他不能白跑一趟,決定核對一下文契和賬本的記數,看季逍有沒有暗中轉移财産。看不出來沒關系,萬事開頭難,他得先開頭。
然而,掌櫃見糊弄不過去,終于講了實話:“公子,恕小的無能。其實早在三天以前,便有人來過,已經把總賬取走了。您想查閱的話,請去找那人,他一定對您言聽計從!”
遲鏡:“……”
遲鏡保持着神色不變,笑容溫良地說:“你别告訴我,這個人是季逍。”
掌櫃喜出望外:“公子您神機妙算啊,此人正是季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