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鏡不想跟他廢話,更不想聽他明知故問,直接讓季逍把總賬還他。
果然,季逍很清楚他是為這個來的,隻是他的回答,令遲鏡有些意外。
季逍反問:“您難道覺得,拿到總賬,便能接管産業?”
遲鏡道:“又有文契,又有總賬,他們不聽我的聽誰的!”
說罷他便意識到了,自己在此方面還得虛心求教,于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嘀咕:“為什麼不能接管,你倒是說嘛。”
季逍打了個響指。
一幅潋滟宣從虛空垂落,挂在他身後。
遲鏡路過仙宗的學堂時,常見到這種法寶,不過乍一看,和普通宣紙并無差别,不知妙用何在。
遲鏡道:“你、你要給我上課啊?”
千萬别從撥算盤開始教,他會在季逍面前丢臉丢到家的。
季逍冷笑一聲,并不搭理。他并二指以作筆,運靈力以作墨,指尖拂過潋滟宣,白紙黑字随之浮現。提按頓挫、漲墨飛白,是一手秀中帶狂的行書。
他草草勾出臨仙一念宗的層級結構,以宗主為首,續緣峰單出一頭,下分三山七嶺十八門。
遲鏡看得頭大,但怕等下被提問的時候一問三不知,而且這些東西遲早要記,所以硬着頭皮,默念起來。
季逍寫完回身,見少年雙手抱着腦袋,嘴裡嘟嘟囔囔個不停。他似乎覺得有趣,于是默不作聲地站了會兒,待遲鏡快眼冒金星時,才說:“如師尊,你記住三山就可以了。”
遲鏡:“……”
遲鏡“啪啪”直拍桌子,道:“我都背完七嶺了呀!”
“啊。這樣嗎。”季逍掩飾性地輕咳一聲,意圖直接跳過話題,語氣淡淡,“三山分别是金烏山、玉魄山、銀漢山,感應着日月星三光。其中銀漢山最老,避世多年。宗内的派系之争,基本出自金烏和玉魄兩脈。常情師從玉魄山,與其親近,金烏山便極力向師尊示好……如師尊,您要這般看我到什麼時候。”
遲鏡緊抿着唇,尚不肯善罷甘休。季逍最清楚不過,他因先天魂魄殘缺而記性差,竟還在這方面捉弄他,實在可惡。
可惜遲鏡生得精巧,裹在一身晚棠紅袍子裡,外邊籠着明亮的薄紗,即便是生氣的時候,也顯不出兇惡,倒像一隻蒸過了頭的糕點,戳一戳便會湧出溏心。
季逍與他對視片刻,垂睫似敗下陣來,敷衍地說:“知道了。我還沒有誇您。寸香時間能記住三山七嶺,真是天資聰穎,長勢喜人。”
“我呸!”
長勢喜人是形容莊稼的。不過遲鏡很好說話,得到誇獎就能判他個将功補過,闆起臉道:“金烏山依靠謝陵,跟我拿回總賬有什麼關系?”
“……金烏山常打着師尊的名号行事。他們人多勢衆,替師尊打理一些俗務,也無不可。師尊沒有拒絕,長此以往,臨仙一念宗仍是兩派分庭抗禮:以宗主為首的玉魄山一脈,和以師尊為首的金烏山一脈。”
遲鏡道:“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金烏山插手了謝陵的私産?聽說你取總賬那天,帶了一個我們宗的老頭,就是金烏山的人吧!”
“嗯,您真聰明。”季逍假得不能更假地贊美了一句,在遲鏡發出“喂!”的叫聲之前,接着說,“師尊的産業多源于除魔衛道的報酬,起初并無如此規模。金烏山之主洞察時機,請纓為他統籌,師尊彼時年少,便将一應産業交付于他。當我拜師入門,被師尊委任總轄産業之際,”
他頓了頓,道:”才知木已成舟,金烏山的勢力盤根錯節,似菟絲子攀附巨樹,已完全滲透了師尊名下的所有産業。”
憑謝陵的性子,想必從未将錢财等身外之物放在心上。于他而言,人是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也确實沒必要在乎多到變成負擔的家産。
可是,當他在世時,金烏山頂多暗中作祟,偷偷地倒騰些好處;當他離世時,金烏山便未必甘心拾人牙慧了。
怪不得常情沒和遲鏡提過遺産一個字。恐怕她更清楚,遺産能不能落到遲鏡手裡,猶未可知。
遲鏡的神色漸漸緊張,道:“你的意思是,現在所有鋪子的夥計,背後都可能受金烏山指使、更聽他們的?如果我和謝陵一樣當撒手掌櫃,還能跟他們相安無事——隻是一直被吸血罷了。可我要是有所作為、礙了他們,就……”
季逍說:“撒手掌櫃就該撒手人寰了。”
遲鏡:“……”
為什麼能把這麼恐怖的事當笑話一樣講出來啊!
季逍擡手,潋滟宣無聲蕩漾,字迹飄散如煙。
他靠回了門框上,道:“師尊過世之後,我盡快取得了總賬。金烏山的人雖然在記賬時便做過手腳,但雁過留痕,總有他們當附骨蛆的證據。至于您說的老者,确實出自金烏山。他與我并非同行,而是因目的相同,恰好碰到。”
遲鏡更加緊張,問:“他是不是花大價錢誘惑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