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十步距離,遲鏡擡起眼簾,對上了金烏山之主的目光。
那厮已是一派勝券在握的神氣,可他遲遲不出劍,轉向遲鏡,露出了一副别有深意的笑容。
金烏山之主撫須歎道:“遲公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亦憐你年輕,生死之事,終究在你。若你能為宗門作出些貢獻,将功補過,那也不是非死不可。你意下如何啊?”
别人聽不懂他的話,遲鏡卻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不止他提前思考了對付金烏山的方法,金烏山也對他早有預謀。金烏山之主的言下之意,是逼遲鏡交出總賬和文契,把謝陵的遺産徹底送進他們手中。
之後他們要侵吞道君的遺産,就成了名正言順。
歸根結底,遲鏡今日是否失儀,根本不重要。
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金烏山之主都會挑刺發動表決,用命要挾他放權!
放眼談笑宮内,恐怕隻有他二人明白,一場無聲的交易正在進行。遲鏡不得不應,微微張口。窮途末路之時,錢算什麼呢?
但讓金烏山如此順利地奪走謝陵産業,他……他……
他心有不甘。
那些财富數不勝數,可是每一锱铢,都是謝陵經年累月、用手中劍赢來的。
忽然,坐在下首的青年将佩劍置于案上。
不輕不重的一聲,卻令金烏山之主眉頭一擰。
季逍并未看他,而是直視着殿盡頭的常情,一字一頓地說:“恕弟子不才,即将開辟一人境。請問宗主,開境之人是否封号,是否與當初道君同位,今日表決,是否能略表我意?”
三連發問,無一問有疑。
不等變成了木雕泥塑的金烏山之主反應,也不待瞠目結舌的嶺主門主們出聲,常情仿佛一切盡在預料之中,彬彬有禮地伸手示意道:“自然。”
季逍起身拔劍,信手一揮。
待佩劍還鞘,他已回座,不過代表遲鏡生的旗幡上,“嗤”的一聲,多出了五條鋒利的劃痕。
與此同時,僵立的金烏山之主猝不及防,頸側顯出了一道血絲。
滿堂皆寂,無人敢言。
所有人都看見了,季逍的劍氣擦着他脖頸過去,金烏山一脈引以為傲的護體金罡,竟如無物。
季逍的修為确實到了相當境界,臨仙一念宗已誕生第二個謝陵!
眼看大勢已去,金烏山之主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說不出話。
他跌坐在席上,狼狽地捂住脖子,叫道:“慢、慢着,我還沒有表決!遲鏡言行無狀,冒犯道君,不死無以謝罪,不殉無以安魂,不殺無以服衆!宗主,金烏山容不得他,加上五嶺十一門,一共二十四票;同意留其狗命的,不過二嶺七門而已,即便還有玉魄山三票、您和季逍十票,也才二十四票!表決平票,斷不能就此揭過,在下願出人鬥法,以決鬥勝負、定遲鏡生死!”
談笑宮内,頓起議論紛紛。
一時間,所有人神情凝重。
決鬥便是戰至一方再無作戰能力——要麼斷劍,要麼殘根,甚至于死。金烏山投下如此重的籌碼,隻求處死遲鏡,那些主張保遲鏡一命的,也願意付出至此麼?
所有人的視線,再度彙聚于少年身上。
他倒是将背挺得很直,跪坐在自己的席位後,一襲明紗紅袍,襯着如畫眉眼,漂亮得不可方物。
但,肩背再直,無修為便輕易可折;容色再盛,紅顔禍水不少、美人薄命幾多,傾國傾城,又有何益?
常情微微一笑,正欲開口。
不料,始終沉默應對千夫指的少年,忽然說話了。
遲鏡雙眼彎彎,露出極純善的笑容。他從袖中抽出絲帕,起身遞給金烏山之主,示意他用這個擦掉脖子上的血。
金烏山之主面皮直抽,遲鏡卻笑吟吟地說:“前輩,您斥我言行無狀,要将我就地正法,實在抱歉,您真是誤會我了。我忍不住笑,絕不是因為對道君不敬。恰恰相反,我對我道侶情深義重,天地可鑒!”
金烏山之主隐約有不祥的預感,問:“那你嬉笑什麼?諸位同門可都聽見看見了,你為道君頭七默哀,然而毫無哀意!”
遲鏡道:“我笑是因為,夫君他還活着。你們一個個在這哭他墳,我看着實在有趣。他夜夜托夢于我,讓我找轉生之術呢——您如此急迫地殺我,是生怕道君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