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鏡本想撲到季逍身上,再狠狠地啃他兩口。但是見季逍深色微妙,目光沉沉,好像過去了就别想輕易回來。
遲鏡手足無措,隻得是猛然一卷被子,扭身朝牆,縮到了床最裡面。
他羞惱至極,心裡七上八下。其實遲鏡明白,季逍又在言語戲耍他罷了,可是那種話能随便說嗎?
逆徒不把他放在眼裡就算了,還妄想着把他踩在腳底作踐他!
遲鏡越想越氣,漸漸的有點怕——萬一季逍說的成真了怎麼辦?
求娶道君遺孀的人多如牛毛,一個個全是奔着所謂的極品爐鼎之身來的。
然而真相總有敗露的那天,遲鏡簡直不敢想自己的下場。
他悲從中來,季逍耳朵尖,聽見少年吸了吸鼻子。
之後一陣強忍抽泣的聲音,他好像傷透了心。
季逍:“……”
青年好整以暇的表情凝固了。
一不小心,欺負人欺負過頭,眼看要沒法收場。他默然半晌,視線在屋中緩慢移動,最後還是罩在靠牆那團發抖的被褥卷上。
遲鏡小聲哭着,心情糟糕透頂。
經曆了昨晚上的事,他本就對季逍心有餘悸,生怕他下回便突破底線了。沒想到季逍根本不必對他做什麼,光靠說就能讓他崩潰。
這厮明知道遲鏡最擔憂婚事,還往他傷口上撒鹽。
偏偏遲鏡拿他沒辦法,甚至算得上受制于他,實在是教人郁悶。
遲鏡不管會不會被季逍看笑話了,反正眼淚憋不住,笑話也早被看了個夠。他索性大哭一場,悶頭哭個痛快。
如此一來,要多想的另有其人。
在遲鏡看不見的地方,季逍垂下眼簾,半天沒出聲。不知是在思量自己的事,還是在聽少年毫不掩飾的泣音。
最終,若有若無的輕歎散入室内爐香。
季逍欺身上榻,掀起一角被子:“如師尊。”
遲鏡立刻一陣亂踢,把自個兒裹得更緊,道:“走開!”
季逍生硬地說:“弟子失言,請如師尊責罰。恸過傷身,哀盡傷神,莫再哭了。”
遲鏡一聽就知道,他在用虛情假意糊弄自己,用力捂住耳朵。
季逍無奈,重拾了此前的話題:“您說不會認錯人,殊不知段移的旁門左道幾多,其中一項易容更骨術,可令他改頭換面,變作任何人的模樣。您離開談笑宮時,似對弟子略施薄懲,不巧,您碰上的并非弟子,實際是他。”
“……誰?”
聽聞此言,被褥裡的少年肩不抖了、嘴不抿了,緊捂雙耳的手,也悄悄張開指縫。
他自以為隐蔽地轉過臉,眼裡淚光閃閃,不料季逍正看着他。
兩人視線相對,遲鏡愣了一下,“唰”地轉回去哼哼。
他是想裝作不為所動繼續哭的。
問題是還哭那麼響的話,《魔教少主傳奇》就聽不見了。
季逍無聲地出了口氣,道:“弟子有證據,您可願看?”
遲鏡哼哼的聲音小了一點點。
季逍:“……求您看。”
遲鏡坐了起來。
他淚眼惺忪,散發蓬亂,以淚洗面之後,白皙的臉像透了光的玉,印着一抹枕席壓出來的紅痕。
少年不肯正眼瞧惹他掉淚的人,隻一副“我大發慈悲瞧瞧你搞什麼鬼”的模樣。
季逍挽起箭袖,手臂肌理精煉,留着好些撓傷和烏青。
他說:“如師尊下手向來厲害。弟子身上,還有更多。您咬談笑宮前的‘我’時,也看見了諸般痕迹麼?”
遲鏡一呆,忙捧住他的胳膊細看。
他記得清清楚楚,談笑宮前的大松樹下,那個“季逍”的手臂上毫無傷痕!就連遲鏡新咬的牙印,都被一個訣輕松治愈了。
季逍也會療傷的法訣吧?怎麼……
遲鏡一激靈,打斷不合時宜的想法。他繃着臉說:“你的意思是,段移扮成了你的樣子接近我?”
季逍颔首。
遲鏡哭夠了,看他便順眼幾分,嘀咕道:“好奇怪的人。他送我的提親禮品,也怪得很。”
季逍凝眉道:“段移求娶您了?”
“對啊,他送了我一個骨笛,好像是人骨頭做的!”
遲鏡說着從領口勾出紅繩,想給季逍看。不料,原本平平無奇的紅繩散發出暗紅光暈,遲鏡想摘掉它,卻卡着耳垂,怎麼也取不下來。
遲鏡訝道:“我、我戴的時候不是這樣的!……不對,我怎麼會戴這東西?這、這是人骨頭啊!”
季逍手蘊靈力,放在紅繩上。不知名的符咒立時生效,将他震開。
遲鏡慌了,像活魚在案闆上蹦跶一樣,嘗試從各個角度取掉項鍊,然而無不以失敗告終。
季逍問:“如師尊感覺如何,可有不适?”
“那倒沒有!我好得很。不過——我不想戴着死人的手指頭呀!!”
季逍拈起骨笛,道:“是無端坐忘台的法器。他們将自己的部分魂魄截斷、煉就實體,再雕成樂器,以此操控蠱蟲和死屍。”
遲鏡在話本子裡讀過此般邪術,但是把邪術的關鍵用具戴在脖子上,是噩夢都沒做過的。
四目相對,季逍又道:“如師尊的聘禮單子,我曾過目。其中絕沒有無端坐忘台的名頭,也不會有段移這個求親者,更不可能,有他重逾性命的骨笛。”
遲鏡眨眨眼,背後寒氣飕飕。他很誠實地朝季逍一挪,問:“我是不是闖禍了?”
“是段移有求死之心。”
季逍熟練地撈過少年,三兩下梳好他的頭發,拾來金縷白玉帶,為他扣腰,再拎起倒地的長靴,扶他穿好。
季逍說:“先去銀漢山,他們懂機巧咒術。我傳訊于宗主,排查宗門。金烏山負責布防,今夜别想睡了。如師尊,走。”
遲鏡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跟他出發。
屋外大雪紛飛,他們剛好撞上挽香。女子一看二人神色,便知有事發生,側身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