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秦握緊拳頭。元後的病又加重了,不知是什麼原因。隻是宮中人最近都忙于太後之事,除了元後宮中,再無人知曉。
元含燈幾乎在太後說出那句“對不住你”的那一刻就病了。換句話說,她的病從來沒有好過,聽了那話,她隻覺身體中那股子勁悄然消散,就好像病愈了一般。可過了幾天,她就如同被強風摧毀的秧苗——忽地一下子倒下了。
宮人都以為她是受太後的緣故,傷心過度導緻。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些年她從來沒有釋然過。
李昭秦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地朝皇後的寝宮走去。等真到了門前,他卻又倏地停下,大口地喘着氣,好像在逃避什麼。
直到皇後身邊的侍女恭敬地請他進來,李昭秦才低着頭走進,好似被搶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兒一般低落。
元後躺在床榻上,身邊隻有一兩個侍女,床邊的爐子滋滋地在燒。
“母後……宮中是無人了嗎……?”李昭秦開口,嗓子是低啞的。
元後緩慢地轉過頭看他,似乎有些遲鈍,但還是綻開了一個笑容,朝他招招手:“元殊,來,坐下。”
等李昭秦失魂落魄般坐在她的床邊,她才歎口氣道:“你别怪他們,是我無需他們伺候,留下幾個丫頭就夠了。”
元含燈看着兒子低落的眉眼,怎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不動聲色地拍了拍李昭秦的手:“太後薨逝,你父皇正傷心着。”
李昭秦擡起頭看母親憔悴的容顔,心中止不住的痛。
“元殊,好孩子。”元含燈像是在哄他,語氣不住的輕柔。
又是這三個字,李昭秦想。他已經聽了太多人誇他是個好孩子、好太子、好兒子。
他恍惚地想,既然他這樣的“好”,又得到了什麼呢?
他從來就不想當這個“好孩子”。
“不用為母後操心,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元含燈說的如此雲淡風輕,淡的讓李昭秦以為她是真的放下了。
她隻是一直過不去自己心裡的那一關而已。
“瀾兒已經住進東宮了,是麼?”
李昭秦聽到李瀾的名字,心中總算好受了些:“是。兒臣擔心她住不慣,想着她在王府住些時日也無妨,但她卻說沒關系。”
元含燈怎會聽不出話中的疼惜,她欣慰道:“元殊,你定要好好待她。”
李昭秦剛要應下,就聽她接着說:“我說的不隻是夫君對待妻子的那種好。”
元含燈看着他,驚覺李昭秦居然已經長這麼大了,“你是太子。”
她輕輕歎道:“母親倒是甯願你不去做這個太子。”
李昭秦有些驚詫。
“可惜身在皇家,哪有說不做就不做。”元含燈有些累了,但還是滔滔不絕地說着。
“以後你做了那朝堂上端坐着的人物,有了帝王才有的權力,”她頓了頓,“到那時,母親希望,你還能遵守當初的承諾。”
李昭秦聽得明白。當了皇帝,便會有無上的權力和後宮佳麗三千,當然也有諸多的身不由己。
他似乎是早就下定了決心:“母後,兒臣此生有阿凰一人足矣。”
元含燈的眼眸微微顫動,看向李昭秦的眼神中多了些什麼,足足盯了他好一會,才忽地笑道:“元殊,你想清楚了,這條路沒有你想得那麼容易。”
李昭秦并沒有因此而改變半分:“兒臣想得很清楚。再難,我也會走下去。”
元含燈看着他堅定的眼神,眼中多了些光彩。
“好。母後希望你不要食言。”
李昭秦又坐了一會,直坐到太陽西斜才離開。
臨走之時,元含燈忽又開口:“元殊,過去之事已不可追,這些恩怨……切不可摻到下一代之中。”
李昭秦的身影一頓,想轉過頭去看她,身子卻陡然變重,僵硬得動彈不得。
傍晚太陽西落,陽光灑進寝殿,平添了一絲生機。殿内爐火溫暖,李昭秦卻覺得渾身冰涼。
“……除此之外,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李昭秦沒有回頭。他仿佛被釘在原地,他能感受到元含燈溫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敢回頭去看。好像再看一眼,很多事就會因此發生改變。
李昭秦的指甲深深地刺進皮肉中,卻感受不到痛。
元含燈注視着李昭秦的身影慢慢地遠離,直到跨出那道門檻,半邊身子被夕陽照在牆上,然後漸漸消失不見。
短短的幾秒好像被無限拉長,她又恢複了獨自一人。
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她渾身暢快,心中似乎再無郁結。
“冬蕪,本宮累了,要歇息一會,你幫我看着,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既然不願見,那以後就都不要再見。
元含燈恬靜地閉上眼,耳邊是令人安心的細碎聲響,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