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蘭晚的目光一排排掃過殿内的陳設,手指尖慢慢拂過桌椅與擺架,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貪戀與欣賞。
她感覺自己在慢慢地複活、蘇醒。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來,恰南風從屋外進來,許蘭晚不經心問了一嘴:“你去哪了?”
南風眉間似有哀思愁緒,低眉答:“回主子,奴婢剛剛去打點了宮中的花卉。”
她眼神每每瞟過許蘭晚,許是被她盯得煩了,許蘭晚不耐問道:“有什麼話便說。”
南風絞着手指,嘴唇嗫嚅着:“殿下好像變了。”
許蘭晚一愣。
南風接着說:“殿下在西玄亡國時每每想起故國都會落淚,如今如願以償,殿下卻又做了皇宮的籠中鳥。”
許蘭晚的眼眸顫動,心髒瘋狂跳動,似乎有什麼要猛地沖出,她扶了下桌子,慢慢穩定住心神。
南風沒注意到她的異常,目光悠遠,繼續道:“南風還記得那個晚上殿下吃醉了酒,拉着奴婢的手說,如果有能回到大昭的那天,甯願做庶民過清淨日子,也不要再踏入皇室半步……”
許蘭晚越發頭疼,大腦似乎在與某一部分做劇烈鬥争,有一道聲音拼命想把她拉回久遠的記憶當中,她再也忍受不了,掙紮大喊:“夠了!别再說了!”
南風被吓了一跳,連忙去扶許蘭晚的身子,卻被她一巴掌甩開:“滾!”
南風受了驚吓,眼神濕漉漉的全是不可置信,随後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許蘭晚勉強恢複了神智,腳步虛浮地湊到銅鏡面前,照出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讓她又愛又恨的臉。
她心中起了洶湧的怒意。
許蘭晚望着窗外南風失魂落魄的身影,勾起嘲諷的笑。
如此悲春傷秋軟弱無能,怎配與她共用一張臉。
她欣賞着鏡子中自己的神情,滿意地想,可惜你死了,這句身體隻會是我的。你破敗無能的前半生也隻能由我接手。
*
雲喜端了一盤點心進來,李瀾正在咬着筆杆斟酌家書怎麼寫,見她過來忽的松了一口氣。
雲喜問:“王爺王妃寄了書信給殿下麼?”
李瀾把那封書信拿過來,上面皺皺巴巴的不知被看了多少遍,上面隐約還有水洇的痕迹。
許蘭晚回來那天,雲陌鸾就寫了一封書信寄給李瀾,她悄悄燃起一根燭火細讀,讀着讀着那書信上平白有淚滴打落。
“吾兒,若受了委屈,便回來陪陪母妃,你大嫂亦做了南瓜糕給你。”
李瀾把那封書信貼在胸口,雲陌鸾總是這樣,若她在外頭受了委屈便叫她回家去,似乎都忘了她如今複雜的身份。
李瀾陷在那封書信的回憶裡,手上毛筆的墨滴落在紙上,洇出一小片墨痕。
“呀,這張紙怕是不能要了。”
李瀾回過神,後知後覺地将紙拿到一旁,拿了一張新的來,卻又不知寫些什麼。
其實若光說安城公主封妃一事對甯榮王府的影響,那幾乎是微不可說的。安城公主沒有實力雄厚的母家,就算以後有了皇子也造不成什麼威脅。隻是甯榮王府的人都知道此事對李瀾來說是實實在在的打擊。
賞賜安城公主的方式很多,譬如賜封地保她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可偏偏李昭秦用了最意想不到也是最難堪的方式,令李瀾渾身生了刺般不舒服。
李瀾用手撐着腦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後宮尚空,也許以後慢慢都會充了人也不好說,李瀾自嘲地笑笑,年少純潔的願景和誓言此刻在她臉上扇了一個響亮的巴掌。
“殿下,是淑妃來了。”雲喜有些氣憤地努着嘴,李瀾往外看去,許蘭晚換了宮妃的服飾窈窕走來,見了她露出笑容,行了禮。
李瀾藏好心中情緒,“妹妹不必拘禮。”
許蘭晚餘光中瞥見桌上的書信,僅僅是幾行字便刺紅了她的眼,她眼皮劇烈跳動,額角冒出青筋。
李瀾見她盯着自己的家書看,忙不疊收好,扯開話題:“妹妹找本宮有事麼?”
許蘭晚舒開眉眼,展開笑顔:“臣妾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往後還請殿下多多指教了,若是臣妾有何伺候陛下不周之處,殿下可不能笑話臣妾。”
李瀾的笑意僵在嘴角,不過她自小被教養得極好,甚至情緒不可浮于表面的道理,眨了幾下眼睛,接下了這句明顯的惡意挑釁:“妹妹不必擔憂,本宮身為國母自當多多包容。”
這下輪到許蘭晚的神情僵住,挑釁未成反被将一軍,她微微皺眉已有些不爽。
不知為何,說出那句話時李瀾的第一感覺不是爽快,而是一股悲憫湧上心頭。那不是對許蘭晚或他人的憐憫——而是一種對自己僅僅為一句話就燃起妒火的無可奈何。
她轉過頭去,沒有再給許蘭晚說話的機會:“本宮乏了,妹妹請回吧。”
許蘭晚本想發難,卻又想起什麼,沒再糾纏下去,而是愉悅行禮離開:“不打擾殿下了。”
“姑娘!她這是什麼态度啊……”雲喜的抱怨嘀嘀咕咕沖進李瀾腦子裡,又原封不動地出去,李瀾腦子裡一片混響,幾乎是什麼也聽不見。
“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雲喜一下子止了話音,張了張口終是什麼沒說退下了,獨留李瀾坐在昏暗處看不清情緒。
雲喜歎了口氣,唉,怎麼兩個人就鬧成這樣。
她轉頭看了看宮殿的牌匾,心緒飛到李瀾第一次搬到東宮那天,那時候她還像一隻無憂無慮的鳥兒,有甯榮王府和東宮給她編織的一片天空供她自由自在。
這一切都被這個所謂的安城公主打亂了。翠微不悅地想,她還不如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