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啼人寂靜,正是入睡時。
司寇翾屋内一早便滅了燭火,整座廂房靜得出奇。苡鸢與他一牆之隔,醜時已過,房中還燃着他特地交代過的安神香,她必是早就酣然入夢了。
借着窗外灑落的月光,他躺在榻上,又一次打量起了五指。
怎會如此灼熱。
将他這座死闆的山,弄得嘩然一片。
似暴雨過後的一縷金陽,不偏不倚,恰好照到了他晦暗陰森的角落。
白衣飄然。
眉黛青山,雙瞳剪水。
他做了個簡短的夢,恍惚間,他便飄飄欲仙,飛向了高寒之處。與月齊升。
他所親曆的一切,在今日也都不過是場夢。更何況,苡鸢如此纏着他,今後指不定會攪出幾番風雲來。
思及此,他将那魔核從囊中拿出,不做思考地吞了下去。
今夜,他就要出逃,要不受束縛地往更高處去。
借着夜色,司寇翾翻窗而出,動作敏捷地行走于屋檐之上,房屋密密層層、鱗次栉比,他越走越快,在不覺中力氣也在慢慢消散。
晚風很涼,吹打在他的臉上,可為何還是任汗水濕了衣背。
他喘.息着,很快便察覺五髒六腑生出了刀割的疼,就連心也跟着絞痛,他的身體像是在被什麼控制着。
意志在慢慢被吞噬。
司寇翾最後還是倒在了路上。
底下墊的是殘缺的青瓦,後背緊緊貼着,硌得生疼。
有腳步聲逼近。
可他早就沒了拿起刀刃保護自己的能力。
一步一響,牽動着他緊繃的心一起。
“你怎麼倒在這啊?”女聲清脆悅耳,疑惑地問他。
這道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是苡鸢。
在雙睑未阖上之前,他以模糊的視線看了苡鸢最後一眼,碧落褶裙,腰間的鈴铛随風動,每一次聲響落下,他身上的痛就加倍萬分。
發絲在銀輝下像是鍍了一層白色的光,星藍披帛仍舊飄飄于她的身後,淺淺笑着,背着光,她與月重疊。
又是一隻手,自高處落下。
“你不是答應我了,要同我一起去往陵州嗎?窮山惡水的叫我一女子如何應對?”她的語氣間仿若充滿了嗔怪,“你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腹中好一陣肝腸寸斷的痛,司寇翾閉上眼,唇色蒼白,“你是……如何找到這來的。”聲線甚至都是顫抖着的。
“當然是因為我給你下毒了呀。”
他再也沒有多餘力氣可以支撐,被疼痛折磨得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他被綁在了最初那間廂房。
苡鸢與他正對着,端坐在凳上。她側着臉,燭光昏黃,描繪出她的輪廓,有山的蜿蜒,也有水的流迹,像一座靜立的神明石像,誰都不能輕易靠近。
他張口,虛弱無力:“你……到底是什麼時候?”
苡鸢并未偏過頭,“在我朝你伸出手的那一刻。我給你的那顆魔核,其實是假的。你若再服下它,可謂是毒上加毒。”
兩隻手被粗繩束縛在背後,他緊緊握着拳,忽然覺得可笑。
她伸出的那隻手,不過是在下毒,他卻以為是冬雪遇上孟春,終于有人願意拉他一把。
司寇翾眼底的黑暗難以一眼攬盡,他們相視,這中間暗流湧動,殺意騰騰。
他斂眉瞪着苡鸢,語氣兇狠:“你究竟是什麼人!”
苡鸢搖搖頭:“敗者,不必讓我浪費口舌。”
學着他今日對那樹妖說過的話,在他看來不過是在挑釁。
“你是魔族人?”
但為何,他一絲魔氣都未曾感受到。
她武藝高超,技法精湛,遠比道修門派那些故弄玄虛的白頭老兒還要厲害得多。她看似凡人,卻又不是凡人。
那她到底是誰?
苡鸢走了過來,腳步輕盈。
她繞到司寇翾的身後,十指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她俯下身,與左耳不過三寸之隔,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有些癢。
“我非魔族,更非仙族,燼祯的秘密,我也知曉。那麼你猜猜,我會是誰呢?”
吐氣如蘭。
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直起身子,又回到了他的跟前,“你中了我親自調制的毒,每逢子時,便會受剝膚之疼,痛入骨髓,不出三月,就會七竅流血,暴斃身亡。”
一袋錦囊橫空出現,她握在手中,湊近了些,淡淡道:“這是解藥,十日一用,你若想活命,就得乖乖聽話。”
“像今夜,你就是不聽話的表現。”
司寇翾眉峰冷峻,自谑地勾唇:“以死要挾?對我而言,死輕如鴻毛。要殺要剮随你便,我絕不會聽命于你。”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放你走嗎?”苡鸢聲音冷冷的,叫人摸不清情緒,“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會日夜折磨你,一直到你甘願俯首聽命的那日。”
反正他也死不了。
她取下腰間的烏金鈴铛,每一次輕微的響動,都死死牽制着他的所有感官。
“明日再會,司寇翾。”
解藥與那真正的魔核被她放在茶桌上,不過幾步之遙。
她推門而出,漸漸同鈴铛聲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